他一接近,徐士維腳都軟了,那壯碩的身形像將他籠罩,被那雙厲眸盯著,更是讓他冷汗直冒,連大氣都不敢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他!擁有這塊牌的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兒!
「我是誰?」男人鷹眸微瞇,沉聲開口,即使一身殘破,仍掩不了勃然而發的凜凜氣勢。
徐士維靠著身後的牆,腦中一片空白,他的口,像悖離了自己的意志,吶吶吐出那已五年不曾呼喚的稱謂──
「……爺……閻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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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狹小的院落裡,有人生著火,不小心給煙嗆了,以袖掩唇激烈地咳了起來。
好半晌,她才放下袖子,露出一張水靈的麗容,即使因嗆咳皺緊了眉,依然掩不了那溫婉的氣質。
見火燃得正旺,她將地上的瓦罐吊到支架上,窈窕的身子蹲在一旁,拿著蒲扇扇風控制火勢,專心熬著罐裡的粥。
須臾,想起自己被煙嗆到的行徑,朱履月忍不住好笑,低聲罵了句:「傻瓜。」
生火這件事她早就駕輕就熟了,又不是以前那個什麼事都不會做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還會被煙嗆到?
她戲謔揚唇,拿起木匙攪拌,看到自己的手,動作停住。將手舉至眼前,原本柔若無骨的纖手,早已因勞力變得傷痕纍纍,粗糙不堪。
好醜啊……朱履月自嘲地皺了下鼻,低頭看到身上的布衣布裙,再望向後方自己安身立命的小屋,唇畔的笑意有點褪了,然而她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淡雅溫柔。
誰能想像財富雄厚的閻府,居然也有如此破敗的別院?五年前她第一次踏進這兒時,不可置信地猛揉眼,還以為自己在轉瞬間離了閻府呢!
颳大風時屋瓦會掀,下大雨時屋裡會漏水,和她這個未亡人的身份再適合不過了……哎呀!朱履月心裡低喊一聲,黛眉微挑。娘叮嚀過的,怎麼又忘了?她的相公是失蹤,不是過世,她不能自稱未亡人。
但,又有什麼差別?她眨眨眼,仰頭看向上頭的藍天白雲,無聲地長歎口氣。一直自欺欺人有用嗎?不肯面對現實,不代表現實就不存在。
那時,乍聞惡耗,人世無常讓她感到震驚,她不敢相信,離去前還揚著清朗笑容的男子,再也回不來了。
可對於他的消失,她只覺得難過,不捨他大好的人生就這麼殞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有什麼樣的反應。
哭天搶地?鎮日以淚洗面?她做不來,不是她無情,而是因為她根本來不及對他產生依戀,就如同她還沒習慣新嫁娘的身份一樣,她完全體會不到身為妻子所該有的心境和感覺。
比起府裡上下愁雲慘霧的悲愴氣氛,她覺得自己反而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
更何況,那時的處境,苦得讓她無暇他顧。堂弟閻逸將所有譴責的矛頭指到她身上,說她命宮帶煞剋夫,才會成親不到十日,即害得夫君生死未卜。他們要下休書給她,爹娘卻抵死不讓她接休書,連袂趕來,搬出三從四德與閻家長輩理論。
最後,爹娘贏了,她繼續留在閻家,賠上的,卻是她的一生,這個別院,成了她的牢籠,捆綁她直至老死。
娘說,女子要從一而終,即使丈夫毫無音訊,也要守在夫家等他回來。她聽了,依然待在閻家,等著那可能永遠不會來臨的一天。
閻逸說,當家易主,她沒有理由再住在主屋,要她遷到別院,並收回服侍的僕傭,每月只給她一兩的餉銀打理生活。她沒有異議,咬牙努力養活自己。
她的娘家雖不及閻府的權勢財富,但在京城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自小就被爹娘寵著,從沒苦過,突然間要她所有事都自個兒來,哪有可能?
別說煮東西吃,她連生火都生不起來,剛被驅至別院時,她差點沒餓死,要不是僕傭見她可憐,偷偷拿食物給她,還教她該怎麼打理生活,她可能活不到現在。
這一切,她都默默承受,沒讓娘家知道。就像她坐上花轎時,娘在一旁念著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不是朱家的人了,反正,她做得到的,又何苦讓爹娘擔心?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或許真是她克了丈夫,才會造成這樣的下場,她不怨,每日為生活忙碌著,時間反而過得快呢!
見粥熬得差不多了,她將一旁碗裡切好的菜葉拌了進去,然後移開瓦罐,正要起身,由遠而近的紛雜腳步聲頓住了她的動作。
來找她的人,通常不會走得那麼急……朱履月黛眉微擰,抬頭往院子口看去,正好看到一臉氣急敗壞的徐士維快步朝她奔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婢。
「你!跟我走!」一見到她,徐士維指著她大喊。
她在閻家的地位早已有名無實,所以她對他無禮的斥喝並不以為意,但那沒頭沒腦的要求,讓她感到困惑。
「去哪兒?」等他更近了些,她開口詢問。
「快!」徐士維沒回答她,直接朝兩名僕婢不耐揮手,隨即轉身離去。僕婢們立刻上前,一人一邊,拉著她快步跟在他的後頭,往主屋前進。
這……怎麼回事?朱履月麗容滿是錯愕,不曉得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我生的火還沒熄……」她不停朝別院的方向望去,怕會發生意外。
徐士維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朝其中一名僕婢怒吼:「聽到了還不去?要整個閻府都一併燒了才甘心嗎?」
僕婢連忙應是,朝回頭路跑去。
「發生什麼事了嗎?」總算找到機會開口,朱履月柔聲又問了次。徐掌櫃向來沒把她放在眼裡,會突然踏進別院,還不由分說地將她帶離,怎能不教人納悶?
聽到她的聲音,徐士維惡狠狠地瞪住她,眥目的模樣,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我警告你,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他恐嚇道,張牙舞爪的神色下卻有著明顯難掩的驚慌。「你一直住在主院,逸二爺一直對你極端禮遇,知不知道」
朱履月更困惑了。她要對誰說?何況,閻逸和徐掌櫃從來就沒在乎過她,甚至不怕她跟娘家哭訴,卻又為何特地這樣叮嚀她?
「誰來了?」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結論。
這一問,徐士維突然臉色大變,厲聲疾問:「誰告訴你的」
朱履月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步。
「沒人跟我說什麼,我只是推測……」她說中了什麼嗎?為什麼他的反應這麼激烈?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徐士維努力調勻氣息,臉上的表情仍透著猙獰。
「別以為你的靠山回來了可以有恃無恐,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嗤哼,像在對她說,也像在安撫自己。「他連成親的事都給忘了,你如果夠識相,就靜靜地回來當你的夫人,別用已經過去的事來惹是生非,懂嗎?」
回來?成親?朱履月看著他,臉色蒼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才一開口,她卻無言,她不敢想,怕是自己猜錯。怎麼可能?都五年了,如果他還活著,不可能隔這麼久才出現……
「沒錯。」徐士維咬牙,硬從齒縫吐出字句。「閻……閻爺回來了。」總算是及時頓住,沒讓連名帶姓的不敬叫法脫口而出,心有不甘的表情,完全不見主子歸來的喜悅。
朱履月怔站在原地,這突來的訊息,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該欣喜若狂,她該喜極而泣,但這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浮現的,是他揚笑的俊朗面容。
她的夫君回來了,還……失憶了?
第二章
閻府大廳,原本敞開的雕花木門全然緊闔,透露著緊繃詭譎的氣氛。
廳上,坐了數人,卻是靜得只聽得到各人的呼吸聲。
他們臉上的神情複雜不一,有驚懼、有懷疑、還有幾不可見的欣喜,最顯而易見的,是不可置信,所有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他,坐在紫檀木椅上,經過梳洗和換裝,一身髒亂已然除去,長髮並末綰起,只是隨意束在腦後,落腮鬍刮了乾淨,露出剛毅的下顎線條,雖然不像初現時那般落拓嚇人,但少了發須的遮蔽緩和,森冷狂霸的氣勢毫不掩飾地往外燎燒,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剽悍野性。
即使沉默,壯碩魁梧的體格依然充滿存在感,他無視於眾人投注的打量視線,大手抓起桌上的桂花糕,整塊塞進嘴裡,而後端起一旁的茶盞,直接一口飲盡,手口不停,轉瞬間把茶點掃了乾淨。
那粗魯的吃相,讓在場的人面面相覷,紛紛看向閻逸,朝他猛使眼色,要他出來主導大局。
閻逸瞪大了眼,開什麼玩笑?!要他跟這個危險人物打交道?身穿華服的微胖身軀直往椅內縮,養尊處優的白嫩面容上滿是畏懼和不知所措,完全不見一名當家該有的沉穩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