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旭說的那場聚會,在場的百姓們都還記憶猶新——那時,閻逍和黎之旭代表民間,項沛棠代表官方,共商運輸大計,經此會議,許多決策使得京城更加富庶繁榮,百姓也深蒙其利。
能有再看到三巨擘聚首的一日嗎?他們也希望,但照今日的態勢看來……圍觀的群眾搖頭歎氣,王角退場,戲也沒得唱了,人群有如潮水般散去。
相對於眾人的不勝唏噓,徐士維顯得興高采烈。
「喂,看著鋪子,我出去一下。」他朝夥計喊道,隨即快步離開。
他要趕快把才纔這場好戲跟閻逸說,免得他憂心這、擔心那的,敵人還沒出招,他就自己露了餡。
接下來,就等他派出的人傳回消息,看是怎麼讓人逃回來的,再來決定下一步棋要怎麼走!
☆☆☆☆☆☆☆☆☆☆ ☆☆☆☆☆☆☆☆☆☆
血……鮮紅黏膩的血在眼前泛開……
十七歲的閻逍拚命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遍體鱗傷,血不斷自傷口湧出。
返回京城的途中,他與隨從行經一處山坳,突然一群黑衣人縱馬沿著山坡疾馳而下,兩名隨從被殺。閻逍雖奮力抵抗,依然寡不敵眾。
他的視線因失血過多開始模糊,見一名黑衣人朝他攻來,他咬牙凝聚力氣,舉劍一刺,將伺機撲來的敵人解決。
「那麼頑強?上!」領頭的黑衣人大喝,手一揮,同伴們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包圍。
身負重傷的閻逍已快撐不下去,憑著本能舞劍自保,不讓敵人近身,突然,一道勁風襲來,等他察覺到要閃躲已來不及,幾乎是同時,肩頭傳來一陣劇痛,他右肩中箭,強勁的力道帶得他摔落馬背,滾了好幾圈才停住勢子。
對方縱馬將他圍住,四周激揚的塵土,嗆得他難以呼吸,他的神智,隨著不斷流失的血,逐漸變得渙散。
「快,綁住他——」
昏迷前,只聽到週遭嘈雜的大喊,閻逍已無力再撐,墜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醒來,他發現自己身在牢獄裡,穿著囚衣,手腳被上了鐐銬,跟數名和他相同裝扮的人被關在一起。
怎麼回事?他腦海一陣空白,記憶還停在被人包圍攻擊的場景,這詭異的處境讓他無法理解。他身子一動,心覺有異,一把拉開衣襟,發現肩上的箭傷已開始癒合,他連忙審視身上其他傷口,驚訝地發現那些傷口也都開始結痂。
閻逍愣住。他不是才剛身受重傷嗎?他到底昏迷了多久?而他又是怎麼到這裡的?這裡又是哪裡?
「你總算醒了。」一個瘦小的老頭見他醒來,一跛一跛地靠了過來。「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啊?已經很久沒看到腳鐐手銬全上的人了。」
閻逍往其他人看去,果見有人上腳鐐,有人是手上銬了枷鎖,只有他,一應俱全。所有的人聞聲,視線全朝他投來,一雙雙空洞無神的眼,鑲嵌在歷盡風霜、毫無生息的臉上。
「這是哪裡?」老人的話,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兒是麻州,犯什麼罪進什麼牢,你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啊!」此時,一陣強勁的風從牆的縫隙直灌進來,凍得老人閉嘴,縮成一團直打顫。
麻州?牢?閻逍遍體生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麻州位於邊疆,天寒地凍,荒蕪一片,許多罪犯被驅趕至此修築堡壘,以防外侮。
他明明遠在千里之外,為何會到了這裡?還進了監牢!閻逍正要再問,卻突然有個獄卒打扮的人衝了進來。
「起來、起來!幹活的時間到了,全都出去!」獄卒揮舞鞭子,用力擊地。「全部的人都給我認真點,不然今晚就休想有飯吃!」
獄囚們紛紛拖著沉重的鐐銬朝外走去,腳步慢的,少不了挨了鞭子。
閻逍起身,試圖解釋道:「這位大哥,我想這中間應該有什麼誤會。我來自京城閻家……」
「退開!」閻逍話還沒說完,頸肩就吃了熱辣辣的一鞭。「你總算醒了啊?醒了最好,一起出去幹活,去!」
閻逍撫著發疼的脖子,眼中怒焰狂熾。他閻逍向來行端坐正,莫名坐了冤獄,還受到這種待遇,叫他怎麼能平?
「我不是罪犯!」他怒聲咆哮。「只要你讓我捎封信去京城,就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閉嘴!」獄卒更是持鞭猛打,根本不聽他說。「來到這裡就歸我管,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
閻逍以手護頭,不明所以的狀況已讓他怒火中燒,不斷朝手臂、身軀落下的鞭打更是將他的情緒逼至崩潰邊緣,他怒吼一聲,憤而起身朝獄卒撲去,卻忘了手腳上的鐐銬,還沒碰到獄卒,就被限制得撲跌在地。
獄卒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大罵:「你竟然敢嚇我?我一定要給你好看!」獄卒瘋狂鞭打,一下疼過一下的重擊,猶如雨點似地不停落在他身上。
獄卒殘忍地重創那未完全癒合的傷,被這麼一打,結痂整個撕開,皮開肉綻。加上乍醒不久的他還很虛弱,只能無力反抗地蜷縮在地,咬牙忍著鞭鞭入骨的痛楚……
有一隻纖細的手,探向他,閻逍倏地用力攫住,將來人拽下,大掌隨即扣上對方的咽喉。
「啊!」一聲嬌弱的驚呼傳來,映入眼簾的,是朱履月嚇得花容失色的慘白小臉,清靈水眸圓瞠,駭然地看著他。
閻逍愣住,這才發現,這裡是他的書房,那是一場夢,將他拖回過往的夢噩。
他鬆手,閉眼靠向椅背,夢中的痛,彷彿還殘留身上,心仍無法遏止地強烈撞擊胸膛。
第六章
朱履月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我、我只是想……想為你拭汗……」她擰著手中的絹巾解釋,顫抖的嗓音透著餘悸猶存的慌亂。
看到她被他的舉止嚇得幾要哭了一般,閻逍緊繃的神色才稍稍斂起。他一抹臉,果然大汗淋漓,就連背上,也被冷汗濕透。
「你來做什麼?」來不及從夢魘中脫離的情緒不想讓她看見,閻逍垂眸,冷冷說道。
朱履月羞赧咬唇,方才慘然發白的小臉,如今緋紅成一片嬌媚的櫻色。
自那日為她上藥,他就沒再進過寢房了。雖然他們還是一起用膳,偶爾會聊個兩句,但這幾天,他都沒再踏進寢房。
她總會忍不住,想到書房瞧瞧他的狀況,因為用膳時有婢女伺候在旁,她都不太好意思跟他說得太多。
每一次,她鼓起勇氣想去找他,想看看他,想多跟他說些話,但才走到園子,滿腔的衝動就煙消雲散。
他會覺得她在逼他嗎?他會覺得她很不體諒他的辛勞嗎?許多念頭在腦海轉了又轉,然後,她又很沒用地踱回房間。
今晚,他和人談生意,沒回來用晚膳。才一個晚上沒見到他,她就不知怎麼了,心一直慌,坐立不安,像什麼都不對勁似的。
好不容易聽婢女說他回來,等了一陣,並沒有等到他來。她好失望,結果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站在書房外的廊階下了。
「因為、我想……你和人談生意,不曉得有沒有吃東西,所以……所以送點心過來給你……」朱履月小小聲地說道,為了找借口來看他,她把房裡的點心盒整個提來。
「用不著,這些點心你拿回去。」閻逍故意不看她,沉凝的語音依然沒有波動。
想到被她看見他陷於夢魘的模樣,他就有股說不出的煩悶。
他會如此失防,都是那場飯局所致。閻逸或許是想探他虛實,說要幫他引薦貴客邀他赴約,席間不斷勸酒。為了不讓閻逸起疑,他喝了不少,才會那麼沒有防備地坐在書案前就睡著了。
這是在叫她走嗎?朱履月輕咬下唇,覺得很難過。她好想再多陪在他身邊一會兒,就算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也好,她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你累嗎?要不要我幫你捶捶肩?」她想到人家教她為夫君消除疲勞的方式,連忙開口問道。
那雙閃動著冀求和關心的盈盈水眸,揪扯著他的心。閻逍眉心微擰,原本寒峭如冰的神情,如晴陽融雪,緩緩化開。
這幾天,他一直沒再進寢房,因為,他不想和她獨處。和之前因為憎惡而迴避她的理由不同,他是怕自己沒辦法逃開她的柔美,因她的關心失防、為她的嬌羞失控。
果然,像現在,她只是站在那兒,怯生生地說著她不擅長卻又努力示好的話,輕輕柔柔的,他的防備,就潰不成軍。
閻逍無聲地輕歎口氣。
「我好像有點餓了。」
語音一落,即見她笑彎了眼眉,忙著打開點心盒。
「你要吃什麼?有豌豆黃、松子軟糖、驢打滾、蓮蓉卷糕……」她一樣一樣數著,突然發現,她竟不曉得他愛吃什麼。
閻逍沒回答,探身拿了個蓮蓉卷糕塞進嘴裡。
「這就夠了。」快走吧,別再用那種惹人愛憐的表情看他,他如此退讓已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