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兩天後,西太尹啟程回京,西太靜買了兩大馬車的江南名產,茶葉、瓷器、絲綢、錦緞、吃食讓他帶回去饋贈親友,要不是西太尹阻止,說京裡頭什麼沒有,她可能還會繼續買下去。
依依不捨把人送走,回過頭來,她的主婦生活正要開始。
因為沒有持家經驗,她昨晚忍著睡意,很好學的問了一隻吃飽饜足的獅子,他大爺倒是瀟灑一一「這內宅的事情我從不過問,你如今是當家主母了,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你覺得能用的人就留著,有什麼多餘心思的,就讓人牙子來帶走就結了。」瞧!那口氣多麼的大男人,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外面的諸事繁多,婚前,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哪來的工夫去插手後院的事?再說了,他的後院清清如水,小妾姨娘這些人都沒有,只要有人管他吃穿睡不成問題,他有什麼好過問的?
最近他能每天按時回來吃晚膳,多半還是因為他人在京城那段時間,間來無事,將淮安的漕幫總舵遷出,在揚州秦淮河大碼頭附近建了新總舵,方便他家裡、幫裡兩處進出的結果。
可儘管做好心理建設,當她天不亮就讓十九挖起床,梳洗打扮,就為了要理事時,她仍有微詞。她又不是皇帝的朝臣,每天要去應卯,有必要這麼早起嗎?
不過已經跟她混熟的丫頭們可不這麼想。
「大爺晨練後已經梳洗出門去了,吩咐說晚上會回來用膳。」十九放在肚子裡沒說的是??就算外頭下著雨,大爺都出門了,可大奶奶還在睡懶覺,這太說不過去了。
「唔。」
「……明管事都在二門的廳堂外面等了兩刻了。」本來還呆呆坐在床沿,任兩個丫頭折騰的人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少,「管事?哪個管事?」
「就娉婷姑娘啊。」十九挑好了衣服讓西太靜點頭後,伺候著她穿上。
一旁的湯兒也麻利的給她挽上一個翻荷髻,在發端簪上碎金薔薇花鈿,又在額頭簪上一顆綠祖母蛋面墜,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這位大奶奶不愛太過繁複累贅的飾物,講求清爽簡單,若是在屋裡的時候,大多一根簪子就了事。
西太靜來到廳堂,果然看見娉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著。
縛婷看見西太靜,很快起身,「娉婷給大奶奶請安。」德婷長相秀麗如春光,言語妥貼恭敬,談吐很有分寸,從來不拿自己的容貌來生事,西太靜對她向來極有好感。
「讓你久候了。」
「哪裡,是奴婢應該的。」
「沒什麼應不應該,都怪我睡過頭。」西太靜吐了下舌頭。
德婷清亮的眼裡閃過一抹笑意,她怎麼會以為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女子成為府裡的主母以後,個性會跟著改變呢?若是這樣,只能說是自己看走眼了。
「這是府中下人的名冊,還有這是府裡前半年的花銷帳冊,請大奶奶過目。」上繳管理冊子是她分內的事,莫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主子想把管家權收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她沒有二話。
「我待會兒慢慢看,過兩天還給你。」名冊大概順上一遍就可以了,她在府中住了那麼長的時日,這些人事,她不說都摸得通透,但少說也清楚個五、六分;帳冊是得看上一看的,並非她不信任娉婷,而是信任是一回事,自己心裡自有一本帳,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大奶奶今天開始理事,所以奴婢命人把府中人全召集起來,如今都在廳堂外候著,大奶奶可要見見?」
「是該見見,讓他們都進來吧。」西太靜的腦袋很清楚,她不會以為自己改變身份以後,那些原來和她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的人會立刻對她心服口服,但是這種事急不來,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不是?
所以,她還是需要在他們面前把話說白了,讓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態度立場,才能服眾。
眾人魚貫的進門,幸好廳堂開闊,就算擠進滿滿噹噹的人,還算不上擁擠。採買、大小七八處廚房、馬廄、田莊管事、外院管事、灑掃清理粗使丫頭、針線二十幾個媳婦、護院、打雜、門房、帳房、回事處……看起來,人都齊了。
沒有人拿眼睛四下亂溜,也沒有人說話,不失秩序的一排排站好後,一個個垂首恭立眾人齊齊拜倒給西太靜磕頭行禮請安。
這麼大的磕頭場面西太靜鎮定如常,「大家一早辛苦了。」
「不敢,大奶奶折煞我們了。」幾位管事還有頭子齊聲道。
縛婷理家管事能力堅強,由此可見。
一直以來,她把二門內的人事安排得妥妥貼貼,即便府中沒有當家主母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紛爭吵鬧。
這或許也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反正大家的地位都一樣,只有職位不同的分別,所以真的要計較,也就是你領了多少月錢、我領了多少賞錢這些小事。
但如果沒有一個處事明快的管理者,就算小事也有可能成為大事。
因此,不只有鋪子才需要人才,管理內宅也一樣。
西太靜以為管理一個府內的人事和經商差不多,如果非要親力親為,當然沒話說,可有人才為什麼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每天比蒼蠅還要忙,才叫能幹精明?
那可不。
放風箏只要把線頭拎緊了就好,至於風箏要往哪個方向去,還有那根線綁著,只要別忘記偶爾拉拉線。能收攏娉婷這樣的人才歸為己用,她就有一條堅固好用的線。
西太靜微笑,「今天算是頭一回與大家見面,可這之前,我其實是認識各位的,所以,我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都是自己人,而且還多是有資歷的老人。往後,府裡還是照著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運作,該幹什麼的就繼續幹什麼,不過如果因為這樣就偷慷貪污怠情,被我知道,絕不輕饒!我希望各位莫要糊塗才好。
這些話說完,她便讓人散了。
就這麼簡單?
縛婷一肚子疑問。
沒有要立威,也沒有要大刀闊斧重整人事調動的意思,這實在讓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沒有陪嫁人手,一般來說,誰都會趁這機會把自己的心腹往每個至關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庫房,譬如帳房,譬如廚房……譬如拿回她的管家權,理直氣壯,沒有人敢反對,而大奶奶卻只是那麼幾句話就放過了所有的人,波瀾不興,難道是在等著看大家的表現才要決定去留嗎?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說。」西太靜還怕她沒有疑問呢。
「這府裡的人手就維持原來的配置嗎?奴婢以為大奶奶會想有一番作為的。」
「我原先是這樣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適合擺在哪,我心裡還沒有底,所以就先這樣子,該料理園子的繼續料理園子,該洗衣服的繼續洗衣,等我把他們的底都摸清楚了,再來做調動也不晚。」這些事以前輪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動腦,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個人的長才放在適當的位置,做起事來事半功倍,府裡也用不著養著一堆沒用處的冗員,那節省下來的銀子和精力可以挪為他用,一舉數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動那些人,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
「府裡左右不過就我和大爺兩人,這百來號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餛喝的害蟲,賺錢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當然,這些事可還要你費心多看著點。」她笑得俏皮,和顏悅色得不得了,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準則就是錙銖必較,大錢是錢,小錢也是錢,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麼手腳?」
「你要有別的心思還會等到如今嗎?」娉婷啞口無言。
她從來沒想到大奶奶是這樣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當成她的家,所以無論做什麼一直盡心盡力,只怕做不好。
她從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過不該有的心思,像大爺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尋常女子如她,怎麼可能不心動?但是,她這輩子很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爺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斂心思,一心坐在這管家的位置上,辦好自己該做的差,甘之如飴。
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爺信任她的基礎上,她一個女子,壓根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更別提欖權。
但府裡如今有了掌中饋的大奶奶,和大爺看起來琴瑟和鳴,感情好得很,卻還願意對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樣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著這信任,她又怎能辜負大奶奶?
「我們一起去看看庫房吧?」說了那麼多話,西太靜一口氣把茶盅裡的雨前龍井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