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槐的眉頭微挑,心裡大致有個底,知道讓大夫有口難言的話是什麼了。
「大夫是說,我得把她的衣裳脫了?」向槐很體貼地替大夫把話說明白。
「是是是。」大夫露出笑容,鬆了一口氣。「因為是大人帶來的人……」不知道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他可不敢輕舉妄動。「您替她脫了衣裳,我才能上藥。」
向槐難得遲疑了。
雖然說救命為重,但……她一個姑娘家,兩人說陌生也算陌生,脫了人家的衣裳,似乎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還是大夫來吧。」醫者父母心,大夫來做這事,應當很正常。
「別別別別別……別開玩笑了。」大夫緊張得連話都結巴,一雙手在半空中擺個不停。脫了欽差大人抱來的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他又不是不要項上人頭了。
看著大夫臉上的神情,向槐自是知道大夫的顧慮。
「我跟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他向大夫解釋了下。
「大、大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大夫在這節骨眼上,可沒膽再做什麼,只是一徑的搖頭。
向槐看著大夫一顆頭像撥浪鼓般直搖,將視線移到樂靈仍鮮血直流的肩胛,心想不能再耽擱下去。
他長歎了一口氣,只能在心裡對她說——姑娘,得罪了。
他將她平放在床上,大掌來到她肩上,一個使力,撕開她的衣裳,露出右肩潔白的胛骨,以及上頭的鮮血淋漓。
「快上藥吧。」向槐對著大夫開口,在撕開衣裳之後禮貌的移開目光,只是他的腦海中仍對那潔白如凝脂般的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夫的目光雖然盯著傷口,但可沒膽四處亂瞟,火速替她上完藥後,隨即轉開眼。
「大人可以帶這位姑娘回去休息,待會兒我開些藥,請人給您送到客棧去。」
聞言,向槐的黑眸變深,濃眉再一次蹙緊。
問題來了,他該如何安置樂靈?
權衡眼前的情況未明,加上在不知她仇人是誰的情況下,他不能讓她一個人獨處,否則只怕他才從閻王的手裡就回她,沒幾天,她又被鬼差給捉了回去。
看來,只能暫且把她帶在身邊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去已經破碎的衣裳,不讓其他人再有瞧見美景的機會。
「好,我帶她回客棧,其他的就麻煩大夫了。」向槐不再多言,付了該給的銀兩之後,帶著她往客棧走去。
銀月才上樹梢,天氣微涼。
樂靈睜開迷濛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簡潔的黑木床架,身上蓋的是乾淨舒爽的軟被……
這是哪裡?
大眼轉了轉,才要起身,肩上就傳來一陣疼,教她悶哼一聲。
「別動,要不然又拉扯到傷口了。」低沉的嗓音伴隨著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裡。
他低沉的嗓音,讓樂靈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那一場演過頭的戲,那劇烈的疼,那……溫暖的懷抱。
她乖乖的躺在床上,知道是他救了她回客棧,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的計謀成功了。
第3章(2)
只是,正當她打著如意算盤時,竟又聽到他開口。
「小如姑娘,這位是樂姑娘,這幾天就要麻煩你照顧她了。」向槐微轉身,朝著跟在他身後的姑娘開口。「另外,也要謝謝你把衣裳借給她,向某感激不盡。」
「欽差大人別客氣,小如能幫上欽差大人的忙,是我的榮幸,還請欽差大人先迴避,我先替樂姑娘把衣服換下。」
樂靈一怔。
好一個正人君子,竟然找了人來幫忙照顧自己,那……她這傷不就白受了?
她心念一轉,知道她得再想個辦法,讓他能不顧禮數的把自己留下,甚至是親自照顧她——眼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命」了。
於是,她將疼痛置之腦後,咬著牙撐起自己,也讓蓋在自己身上的軟被滑落,露出纏著白布的裸白肩膀。
「樂姑娘!你別爬起來……」小如驚叫,趕忙跑了過來,連向槐也急忙轉頭察看情況,只是他仍謹記「非禮勿視」的禮數,僅看了一眼,便匆匆瞥開目光。
「我得走了。」樂靈沒有理會攙著她的小如,直直地看著向槐的側臉,滿意地看到他在聽到她的話時,隨即將俊臉迎向她。
「你連起身都有問題,還打算到哪裡去?」向槐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黑眸專注的凝視著她的眸,不去看她誘人的潔白肩膀。
「謝謝你救我,但我不能留下。」樂靈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重申一次方纔她說過的話。
「不留下,你還能去哪?」向槐直視她慘白的臉,想知道答案。
「我不能害了小如姑娘,她只是個一丁點武功也不會的姑娘,留在我的身邊,她會被我牽連。」樂靈看著眼前該是小了自己幾歲的小姑娘,對她搖了搖頭。
「牽連?」向槐的眼兒微瞇,把事情想了一遍之後,知道她心裡的顧忌,轉頭對著小如開口。「小如姑娘,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跟樂姑娘談談。」
小如愣愣的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繞之後,點點頭走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見屋裡只剩他們兩人,向槐再度開口,仍是不變初衷。「你不能走。」
樂靈搖頭,強忍著從骨子裡像針刺般的痛楚,試圖讓自己坐得更直。
向槐看著她的倔強,雖說該守分際,但之前既已將她攬在懷中,此時再避嫌顯得有些矯情,於是他輕歎口氣,朝床邊走去,終於伸手扶住她,讓她坐起身來。
樂靈垂下眸,掩下眸中閃爍的得意。
「謝謝。」她艱難的露出微笑,只是那蒼白的臉,搭上這樣的笑容,讓人看了更加心疼。
「為什麼一定要走?」她傷得這麼重,究竟還想走去哪?
「有人要殺我。」樂靈虛弱的說。
「看得出來。」向槐的語氣不悅,眸光往下落在她受傷的肩上。
「就是因為有人要殺我,我不能讓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姑娘照顧我。」
樂靈把這話說得溫柔體貼,像是怕害了無辜的第三者。
向槐微瞇起眼,瞧著這逞強,不認輸,卻又十分體諒他人的姑娘。
長期留在皇上身邊,看過的佳麗不下數百,總是爭奇鬥艷,耍弄心機,為的就是要多博得皇上的餘光一眼,而一些未出閣的公主,更是嬌生慣養,縱使擁有好皮相和溫文嫻雅的舉止,但總在不經意時,會顯出一身傲氣,對下人頤指氣使。
但這個樂靈卻不同,自己身受重傷卻還擔心著無辜的人,這一點,讓他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更讓他堅決要留她下來。
「還有我在。」向槐忍不住向她強調,他就待在她鄰房,僅隔一道牆,有什麼動靜,他會馬上知道。
「不,一定來不及。」樂靈仍是搖頭。「我一定得走,你知道那個人的功夫,這枝箭只要再偏上兩寸,就能直鎖咽喉,來不及的……」
向槐咬牙,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是誰?」他想知道她的仇家究竟是誰。
樂靈只是搖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
「只要讓我離開,你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要不然,他不會罷手,你們都會有危險的。」
她的不肯坦白讓他摸不著頭緒,卻又無法就這樣丟下她不管。
「我不怕危險。」如果怕,那是他就不會出手。
「不行。」樂靈搖頭。「你護不了我的。」
此話一出,向槐的臉色一僵,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這是一句很傷人的話。」他深黝的黑眸鎖住她,看不出情緒的眼又黑又沉。
既然很傷,那就再來一次……
「你護不了我的。」樂靈再一次重複,注意到他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這真是一個再大不過的挑釁。
從來,他不理會這種無聊的挑釁,但是在挑釁之外,這也代表了她不相信他,相較之下,後者更讓他無法忍受。
她像個謎,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接受他人援助,那謎樣的身份,讓他對她存著好奇,讓他更想要瞭解她。
於公,他是個欽差,不能放任一個姑娘被人追殺而置之不理;於私,他們萍水相逢,緣分不可言喻,不過是兩次的相遇,她卻在他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感覺很難形容,陌生得讓他無法解釋,但,唯一清楚的是,他不想讓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
那些理不清的、混亂的、模糊的情緒,他會讓時間幫他想清楚。
「如果我護不了你,就再也沒有人能護得了你。」向槐嘶聲說道,神情堅定,就是要留下她。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都教樂靈的心狠狠震動了下。
「可是……那人的武功很強……」她垂眸,不讓自己的心緒因為這雙眼而有太多的波動。
向槐表情嚴肅,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在察覺看不到她的眼時,他伸手托住她的下顎,讓她的眼只能毫無選擇的迎向了他。
「我是向槐,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專司皇上性命安全,我還是這一次奉命逮捕『詭影』歸案的欽差,你覺得,我的武功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