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儂公子可以和我一起南下。」一聲喟歎,歐陽凌以略帶感傷的語氣,勉勵地說!「單公子,咱們後會之日遙遙無期,今日我以茶代酒,但願我們都能避開大難!」
話畢,單邑和儂智高莫不幹盡酒杯,眼神都帶著淡淡的離情。
聰明的酒公子歐陽凌,居然能看出大難,但縱然他參透天機,但卻不知大難依然籠罩著他們,因為他們想的都是事業,而不是成親,在未知的旅程中,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京城三公子會不會遇到讓他們心動的女人……
濤城的夏府,像牡丹花的綵球高掛在漆朱大門的兩側。
在囍門的背後,明天就要上花轎的夏舒,穿著一襲紅色繡衣,坐在妝鏡前,焚焚燭火照在她攏聚的娥眉上,看起來像兩朵化不開的愁雲,顯得她如此的悲傷,但卻絲毫不減她天姿國色的美麗。
房裡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還有一個丫鬟在,但這個丫鬟並不是來照顧她的,而是來監視她的,三天前,為了拒婚,夏舒曾以白緩懸樑自盡……高牆外響起兩聲更鑼,仗著有大夫人撐腰的巧兒,根本不把小姐看在眼裡,以近乎命令的語氣道!「小姐,夜深了,早點休息。」
「我不休息,你能把我怎麼樣?」夏舒不高興地拍桌。
「巧兒是為小姐好,明天是你大喜之日,你若再不休息,一臉憔悴,姑爺掀開紅巾時,搞不好會以為見到鬼了!」巧兒嘲諷地說。
「賤丫鬟!閉嘴!」夏舒抓起妝台上的木梳,忽地轉身朝巧兒扔過去。
「哎喲!」木梳差點正中巧兒眼睛,嚇得巧兒發出慘叫。
「沒打瞎你的眼,算你狗運好。」夏舒大笑,不過心中卻笑不出來。
一想到明天,雖說新郎是都城官田家公子,年輕俊逸,但夏舒卻不能忍受這樁父母之命的婚約,因為所謂的母命,並不是她真正的母親,而是夏府的大夫人。
說穿了,夏舒根本就不相信大夫人會好心腸地將她許配如意郎君。
大夫人是個心眼比針眼還小的女人,自己不能生育,只好替老公納妾,一般莊稼女孩她不要,她要的是知書守禮,家道中落,而且還要是美女,這樣的人選不但能幫她拴住老公的腳,讓老公不去花街柳巷尋歡,還因深諳三從四德,對她這位大夫人不敢不敬。
就這樣,夏舒的母親被買進夏府,隔年生下夏舒,老爺的身體突然變差,大權落到大夫人手上,百般凌辱她們母女,直到六年前夏舒母親意外生下傳宗接代的香火,母女便在夏府的日子才好轉了一些。
夏舒堅信,這樁婚事,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大陰謀!
忽地,燭火不安地搖擺,夏舒將目光移向發出低微聲響的門口,看著她的母親走了進來,手上還提了一隻竹籃。
年近四十的夏二夫人,眼角雖有歲月留下的皺紋,但並未顯出老態,反倒有一股成熟的韻味,令人不禁猜想她年輕時驚人的美麗……夏二夫人輕輕地掩上房門,對著蹺腿坐在椅上,不知起身相迎的傲慢丫鬟說:「巧兒,我有話同小姐單獨說,你到外面去。」
「大夫人有令,巧兒不能離開小姐半步。」巧兒拿著雞毛當令箭。
「這只竹籃,應該足夠讓你到門外待半個時辰。」夏二夫人打開竹籃蓋子。
一看到籃裡有只油雞,油雞旁還有一隻閃亮的金步搖,巧兒立刻變了嘴臉,眉開眼笑地說:「只能半個時辰。」然後接過竹籃走到門外。
「那是娘最好的金步搖,娘實在不該把它送給賤奴。」夏舒搖了搖頭,對母親想見女兒還要用這種方式感到十分痛心和無奈。
「娘擔心你……」夏二夫人話還沒說完,喉嚨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娘,不要再為舒見煩惱了,舒兒明天一定會上花轎的。」
「娘絕對不會讓你步娘的後塵。」
「後塵?」夏舒一臉茫然。
「娘托人到鄴城探聽,發現這樁婚事根本就是騙局。」夏二夫人眼眶一片潮紅,澀著聲說:「那個王公子,早有妻小,你嫁過去是做小妾。」
夏舒陡地起身,美麗的臉孔充滿了怒意。「我要去找那個臭婆娘算帳!」
「舒兒你別衝動,把事情鬧開對你並沒好處。」夏二夫人抓住女兒的手,一向平靜的眼神潛伏憤想的神色。「你爹還是會逼你嫁的。」
恍如被一拳擊中肚子般,夏舒搖搖欲墜地跌坐在椅子上,心隱隱絞痛起來。
雖然爹爹長年躺在病榻上,但她天資聰慧,再加上娘喜讀書的遺傳,每日清晨向爹爹請安時,她總是作詩誦詞給爹爹聽,探得爹爹喜愛,但她萬萬沒想到,口口聲聲說她是掌上明珠的爹爹,居然如此狠心……難過是不能化解痛苦的,吸了吸氣,夏舒追問:「我不懂,夏家再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爹為什麼甘心讓女兒做小,讓夏家列祖列宗蒙羞?」
「夏家的布店生意早已大不如前,王家豐厚的聘金,讓你爹財迷心竅。」
「我絕不會成為犧牲品,我要王家娶到一個冰冷的屍體!」
夏二夫人泣不成聲地說!「萬萬不可,你不可以先娘而死,讓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可是大不孝的行為!」
「除了一死,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夏舒抱住母親顫抖的肩膀。
「娘已安排好了,趁著今晚無月,逃出夏府。」夏二夫人反將女兒推開。
「娘你忘了,巧兒就守在門口……」夏舒淒冷地搖頭歎氣。
「油雞身上塗滿了迷魂藥,我想巧兒現在應該是睡得不省人事。」
「就算過了巧兒這關,大門的守衛絕不會放我通過。」
「前些日子,我和惜春輪流在花園假山後挖了一個狗洞,惜春現在正在狗洞前等你,你快快去跟惜春會合。」夏二夫人拉著女兒的手,欲將女兒推出門。
夏舒手指緊抓著門框不放,向來清澈的眼眸已忍不住閃著淚光。「我走了,爹和大夫人一定會對娘不利,所以我不能走。」
「娘有你弟弟做靠山,諒你爹和大夫人也不敢太為難娘。」
這倒是真的,大夫人曾試著將夏家唯一的香火視為己生,不讓二夫人接近親生骨肉,但母子連心,即使找了最好的乳娘,小男嬰卻一口也不吸,險些餓死,大夫人無奈只好將男嬰還給二夫人,從此不敢正面對二夫人不利。
有了兒子這張王牌,夏二夫人才敢冒風險救女兒,避免她重蹈覆轍。
凝望著母親淚洗過的眼睛,夏舒頭一次發現那雙柔弱的眼睛透著睿智的光芒,母親原是那麼地機靈,若不是母親生性賢淑,大夫人恐怕早就拿著一紙休書,將母親掃出夏府,這時夏舒對母親的愛意,更多了一分仰慕。
她自認自己只得到母親的美貌,並沒得到母親的聰明和善良,她心中有恨,有朝一日她定會重回夏府,討回她的尊嚴。但是面對茫茫前途,從未出過遠門,離開母親呵護的夏舒,求助地問:「天下雖大,舒兒該去哪裡?」
第1章(2)
「舒兒,你喜讀書,不妨到金陵夫子廟暫時藏身。」
「夫子廟住的全是男人,我一個女孩子家,藏身夫子廟有違禮教。」
「你可以女扮男裝,假裝自己是男人。」
「男女有別,舒兒怕露出馬腳,反讓自己陷入險境。」
「傻舒兒,再過半年就科考,這時金陵夫子廟裡有很多秀才,娘要你去夫子廟的目的你還不懂嗎!」
「娘……」夏舒羞得臉頰像艷陽下盛開的桃花。
「別再說了,時間寶貴,你快走吧!」夏二夫人冷不防地將夏舒推到門外,並狠心地將門關上,不讓女兒有回頭的念頭。
被推出門的夏舒,一個不留神踩到躺在地呼呼大睡的巧兒,不過她並沒有移開腳步的打算,巧兒這個賤丫鬟,平日狗仗人勢,不把她當小姐看,今日她就狠踩她幾腳,當做是教訓她。
隔著門板,夏舒感傷地說:「娘,你要保重。」
「舒兒,當你找到如意郎君時,也就是我們母女再見的時候。」
夏舒微微一怔,明白母親的言下之意,若是沒找到好夫婿,母親這輩子恐怕不願與她相見,雖然她的心裡並不認同母親的想法,但她沒出聲地默默離去自古以來,女人莫不將自己的幸福繫在男人身上,若是嫁到不懂憐香惜玉的莽夫,女人就只能過著以淚洗臉的苦日子,這種愚昧的傳統觀念,夏舒頗下以為然,她相信,她跟男人一樣,都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
到了夫子廟,她的目的將不是找夫婿,而是和那些臭男人一較高低。
她決定要參加半年後的科舉考試……
夜幕低垂,歐陽凌和儂智高終於來到秦淮河岸。
秦淮河兩岸的風情截然不同,右岸以夫子廟為中心,與貢院相鄰,聚集了不少準備應考的讀書人,寂靜安詳,左岸以釣魚巷最富盛名,名妓輩出,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