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僅清芙有剝奪他理智的能力,連她的女兒,都讓他有想忘了正事的衝動。
他這是怎麼了?該不會中了她們母女倆的邪吧?
他澀澀地自嘲,又思索幾秒,終於還是一甩頭,決定豁出去了。
幼稚園辦運動會可不是常有的事,實驗推延幾天無所謂,清芙女兒的要求他無法拒絕。
一念及此,他豁然開朗,心情一下輕鬆起來,甚至隱隱約約地期待著能在運動會上見到近日一直思念卻又不敢去見的女人。
只是他沒想到開車到半路,便接到幼稚園園長打來的電話。
「請問你是黎醫師嗎?茉莉要我打電話給你!」對方聲音聽起來十分驚慌。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有不祥預感。
「她氣喘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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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喘又發作了!
正在做採訪的清芙揍到醫院來電,大驚失色,顧不得訪問做到一半,立刻走人。
她跳上計程車,一路上,不停地責怪自己,如果今天她陪茉莉去參加運動會就好了,如果她想辦法安排別的時間訪問,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她懊惱地自責,心急如焚,在醫院門前下車後,飛也似地狂奔,等不及護士的引導,問明白了病房號碼便衝進去。
茉莉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是剛剛才嚴重發作過,體力還很虛弱,正躺在病床上休息。
「媽咪。」一見到她,茉莉開心地打招呼,掙扎地想坐起來。
清芙連忙阻止她。「不要動!寶貝。」她坐在病床邊緣,焦急地檢視女兒。「你現在還好吧?覺得怎樣?」
「嗯,我很好,沒事。」茉莉甜甜地應道。
見女兒應答如常,清芙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下來。「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又發作了?」
「她弄丟了吸入器。」黎暉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清芙身子一僵,回首,見黎暉神情凝肅,胸臆也漫開複雜滋味。
「怎麼會弄丟的?」她顫聲問。
「這應該問你這個做母親的,不是嗎?」黎暉皺眉,注視她的眼很明顯帶著譴責的意味。「今天茉莉要參加游泳比賽,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她惶然。為何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
「我跟茉莉的主治醫生應該都告訴過你吧?她在做激烈運動以前,一定要先吸入藥劑,以防氣喘發作。」
「我……知道啊。我今天出門前還特地檢查過她書包了,確定她有把吸入器帶在身上。」
「可是吸入器不見了。」黎暉一字一句地說道;「她到了幼稚圖,才發現弄丟了吸入器。」
「所以……」清芙驚愕地撫住喉嚨,恍然大悟。「所以她就那樣直接下水游泳了嗎?茉莉!媽咪不是告訴過你,運動以前一定要先吸藥嗎?」她轉身責備女兒。
茉莉扁著小嘴,想辯解,但黎暉已搶先一步開口。
「為什麼你總是怪孩子?為什麼不檢討一下你自己?」他語音清冷。「如果今天有你陪在孩子身邊,她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是嗎?」
他這是在指責她?
清芙胸口劇痛,心跳亂了,冷汗涔涔自鬢邊墜下。
「我今天……有個採訪。」她困難地自喉問吐出聲音。「我媽說會陪茉莉一起去的……」
「所以你就把自己該負的責任丟給一個老人家?」他還是很不客氣。
為什麼他要對她那麼凶?榮莉出事她也很難受啊!她不是故意不照顱女兒的,是因為工作。
她望向黎暉,奇怪他冷峻的臉孔逐漸變得矇矓。
一旁的榮莉見狀,急著為母親緩頰。「黎叔叔,你不要罵媽咪啦!是因為阿媽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我才跟阿媽說我自己去幼稚園就行了,不關媽咪的事啦。」
「茉莉,你不要說話。」黎暉抬手制止小女孩,表情還是很僵硬。「不管怎樣,你媽咪都應該學會一件事,工作不該比自己的女兒重要!」
「可是真的不是媽咪的錯,是我自己——」
「不要說了!」
「不該說話的人是你!」
見女兒焦急地想為自己辯護,前男友卻一個勁兒地責備自己,清芙又愧又惱,終於爆發了。
她上前一步,氣勢凌人地瞪視黎暉。
「你、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敢保證,如果是你遇到類似的情況,你不會選擇你的病人、你的工作嗎?你敢說不是嗎?你說啊、說啊!」
「清芙。」黎暉震驚地看著指著他叫囂的女人,一時怔忡無語。
「我承認,我不是個盡責的母親,我做的還不夠,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是我錯了!可是你……你憑什麼指責我?」她紅著眼眶怒視他,嗓音因激動而破碎。「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掙扎、多痛苦!我不是沒後悔過,我只是、只是——」
她驀地哽咽。
她哭了?
黎暉怔然,眼看她眼眸起霧,粉唇顫抖,心口陡然揪緊,頓時對自己方纔的態度大感懊惱。
「你聽我說,清芙……」他試著握住她肩膀,卻被她用力甩開。
「你不要說了,我不聽!」雪白的容顏,凝結成霜。「你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她不要再看到他?黎暉凍住,感覺胸口彷彿遭怪手挖了個大洞,頓時狼狽不堪。「你出去啊!快走!」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趕他走。他無奈,怕驚擾到其它病人,只得默默離去。清芙瞪視他的背影,一顆眼淚滑落頰畔。
第八章
深夜,清芙確定女兒熟睡後,一個人晃出病房大樓,來到戶外庭園隱僻處,坐在一株樹下,癡癡地望著夜空。
思緒,悠悠匆匆飄回六年前,當她驚覺自己懷孕的那時候。
他以為,她不曾猶豫過嗎?
他以為,撫養一個孩子是一件容易的事嗎?
他以為當一個母親,是女人天生就會的才能嗎?
他根本不曉得她曾經歷過的一切!
她也曾遲疑過,百般掙扎,該不該生下這個孩子,她很明白養育孩子是多大的責任,而當時的她還不夠成熟到擔得起。
她考慮過墮胎,三次進了診所,躺在診療台上,卻三次都逃出來。
她嘗試吃墮胎藥,無數次把藥抓在手上,卻遲遲無法張口。有一回好不容易吞下了,卻又驚慌地拿手指采入喉嚨裡,硬要把藥扣出來。
最後,藥吐出來了,她的食道也刮傷了,還送醫急救。
這一切心理轉折,這一切煎熬與折磨,他完全不知道!
更別說生產時那撕裂般的痛楚,還有生下孩子後,那前途茫茫,看不見自己未來的恐懼。
她承認,自己後悔過,為了能有多一些時間陪伴茉莉,她不得不放棄自己成為政治記者的夢想,不得不甘於平淡,跑最輕鬆的生活線。
有時候,看著當年與她同校唸書的同學,一個個功成名就,她會忍不住好羨慕。
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她很清楚,所以她咬著牙走下去。
她也很想當個事業家庭兩頭風光的女強人啊,可是她做不到,不論怎麼做總是無法達到完全的平衡。
今日由於自己的疏忽,造成茉莉氣喘發作,最難過的人其實是她啊!他難道不懂嗎?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體諒她,還要那麼冷酷地責備她?
她恨上天,為何要讓自己與他再相遇,為何重逢時他已不是自由之身,為何要這般作弄她?
她好恨,真的好恨……
清芙彎下腰,雙手捧住自己冰涼的臉。
她很想痛哭一場,卻哭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太冷,讓她的眼淚也不由得結凍了吧。
她苦澀地想,自虐地嘲諷著,全身發顫。
驀地,一道沙啞的嗓音飄過她耳畔——
「清芙,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她無神地抬起容顏,無神地看著黎暉脫下醫師白袍,披在她肩上。
「晚上很冷,小心著涼。」他低語,在她身旁坐下。
她別過頭,不理會他。
他看著她冷漠的側面,無聲地歎息。「對不起,下午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那樣罵你!」
她沉默。
「你原諒我吧!」他熱切地對她示好。「我只是太著急了,茉莉這次發作真的嚇到我了,幸好我就在附近,馬上就趕過去,否則我真怕——」
「是我的錯。」她幽幽地打斷他。
他胸口一震,聽出她嗓音裡壓抑著多少憂鬱,不覺焦急。「不,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這樣的。」
「是我不好。」她還是堅持。
「不是的,清芙,你別怪自己。」
「我不配做一個母親。」
唉,她一定要這樣自責嗎?
他心好痛。「不要這樣說,好嗎?不對的人是我,我不該那樣罵你的,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你為什麼要說抱歉?」她終於轉過蒼白的臉,水濛濛的眼眸注視他。「你罵得很對。」
「不,我不對。」他懊惱地皺眉。「我太自以為是了,我應該想到,這麼多年來,你是多麼努力地想兼顧女兒跟工作,你一定吃了苦,受了很多委屈,我應該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