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挑明,光憑他熱烈的態度和興奮的語氣,就可以說明一切。
只是,在他興奮和熱烈的情緒中,好像夾雜著一絲絲不確定。
說不上為什麼,孫映知就是能夠感受到些許宋邑塵對這份感情的猶疑,還有表面上看不出來的不確定。
和宋邑塵通電話,孫映知其實並不需要費太多精神,與其說是和他講電話,倒不如說她是聽電話。大部分的時候,他也不太需要她的回應,他只是需要有分享的對象,有人聽他說。
然後,宋邑塵總是在掛斷電話的前一刻問她,是否有按時吃飯,胃痛是否有再發作,說什麼她是他救過的病人,所以有責任關心她的近況,之後才掛斷電話。
每每幾乎聽厭煩了宋邑塵不斷述說他和謝凱琳之間的種種,他最後關切的問候和多餘的解釋,總是讓孫映知將不耐煩的情緒又吞回肚子裡。
她和宋邑塵這樣的狀況究竟算什麼呢?孫映知也無法解釋……
第五章
此刻,即使時針和分針直指下午一點五十六分,但對全身酸痛的孫映知而言,仍是個應該一直睡,直到自然醒的星期六下午。
然而宋邑塵的奪命連環Call,逼得她不得不忍著全身快散掉的骨頭,將放置在書桌上的手機拿過來。
孫映知接起電話,還來不及開口,只聽到匆匆一句「我馬上到」,宋邑塵便掛斷電話。
十五分鐘之後,接著換門鈴響起。
孫映知百般艱難的扶著腰,拖著腳步去應門,一開門,就看到宋邑塵高舉著披薩。
「怎樣,待你不薄吧,還買東西來孝敬你。」他提著披薩、可樂越過她走進屋裡,「不過披薩有點冷了,要再烤一下才好吃。」
宋邑塵將帶來的食物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抬眼就看到孫映知一拐一拐的走向沙發。
「站住!」他的大喝讓她忽地停下腳步。
宋邑塵擰眉瞪著她暴露在短袖T恤和短褲外的右肘和右膝的傷口,還有多處觸目驚心的淤青。
「你的手腳怎麼了?」
「沒事啦,騎腳踏車時不小心棄腳踏車而去,投向地球表面的懷抱,和它來一次親密接觸。」孫映知指指右手肘的傷,「而這些,是我和地面恣情縱慾之後的產物。」
接著她向他咧嘴一笑,繼續往前走向目的地——茶几上的披薩。
雖然嘴上說是小傷,事實上疼痛的傷口和全身酸痛已經讓她兩天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六,正執行到一半的賴床計畫,卻讓宋邑塵硬生生的破壞。
她今天並不打算出門和見客,所以沒有用紗布將傷處覆住,這才被他看見她那些可怕的傷口。
然而孫映知才緩慢移動不到兩步,整個人忽地懸在半空中。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的雙手迅速的攀在宋邑塵的脖子上。
雖然已經經歷過一次類似的「驚嚇」,但只要太過靠近他,還是打亂了她心跳的節拍。
「你對你的病人都服務得這麼周到嗎?」孫映知被放置在沙發上,拉了拉身上有些凌亂的T恤。
「什麼意思?」宋邑塵一愣,小心避開她身體右側的傷口。
「我只是胃痛,你就三不五時問我有沒有準時吃飯、吃了些什麼:我只是擦傷,就能勞動宋大醫師幫我移位,您的售後服務真好耶!」
孫映知笑看著他。
「啊,不對,」她偏著頭認真地道,「不能算是受後服務,我這個使用者都沒付費呢!」
不,他對任何病人都僅止於合理的醫病關係。宋邑塵心裡很清楚得很,他只有對孫映知才會有這樣「特別」的服務。
而且,她甚至不是他的病人。
「我去把披薩烤熱。」宋邑塵拿起披薩往廚房走去,「你在這裡坐好,不要亂走動。」
「喂!」孫映知試圖喚住他。
當她忍不住撐起身體,欲站起來時,他一記白眼立刻讓她又坐回沙發上。
「你怎麼啦?幹嘛突然擺臭臉嚇人?」孫映知嘻皮笑臉的問道。
幾次的相處和談話中,她發現這位口口聲聲要她還債的宋大醫師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所以面對他時,孫映知心裡的愧疚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他的反感,也因為這些日子來的和平相處而消失殆盡。
宋邑塵將披薩送進烤箱烘烤後走出廚房,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孫映知,雙手環在胸前。
「為什麼你騎腳踏車會騎到渾身都是傷?」
「唔……你不是要我按時吃飯嗎?可是診所附近沒有什麼東西吃,購物中心又很遠。後來我發現惇辭的腳踏車,你記得惇辭吧?就是我同學……」
「我知道她是誰,說重點。」他趕緊制止她偏離主題。
「喔,我就讓那輛腳踏車順利的晉陞為我的交通工具,我練習了兩圈,發現騎腳踏車其實很簡單嘛!兩、三下就上手了,然後……」孫映知禁不住沾沾自喜地道。
「你原本不會騎腳踏車?」宋邑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不會騎腳踏車有什麼好奇怪的?」孫映知對他的語氣感到不悅。「反正我練習個兩圈就學會啦,又沒什麼大不了。」
她承認她是「都市俗」,從小就在汽車和機車中長大,但不會騎腳踏車也不至於多丟臉啊。
「練習兩圈就會了?」宋邑塵冷哼一聲,更是加重語氣中的不以為然和怒氣,大步走向她,指著她的傷處,「既然你一下子就學會騎腳踏車,那為什麼會受傷?」
這些傷口真是刺眼!他不悅的這麼想著。
「我是經過一個轉彎處,那邊有一攤水,誰知道那攤水下面其實是個大窟窿,我一時來不及反應,才會跌倒。根本是路況不佳,跟我的技術無關。」孫映知努力的辯駁。
宋邑塵瞪著眼前不怕死的傢伙,掃了眼她身上的傷,「等一下吃完披薩,我替你看一下傷口。」
「不用了啦,我自己可以搞定,沒什麼大不了……」
他惡狠狠的掃了她一眼,讓她立刻噤聲。
雖然孫映知不太畏懼他的怒氣,不過此刻她告訴自己,沒有必要讓他更生氣,否則她可能又免不了一頓嘮叨。
「等一下吃完披薩,告訴我你缺什麼日常用品,或是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回來。以後你不要再騎腳踏車出門,要買東西就坐公車,不然乾脆等我幫你買來。」宋邑塵不知不覺中許不自己也沒察覺的承諾。
孫映知聽在耳裡,雖然有幾分震驚,有幾分欣喜,但是心中有道理智的聲音告訴她,這只是宋邑塵隨口說說的,別太放在心上,即使他是認真的,也純粹是以友誼為出發點。
他屬意的人可是謝凱琳。
「這樣多麻煩,萬一我就快要餓死了,等到你來,可能只見到一堆白骨了吧!」孫映知與他開玩笑。
「只要你打電話來,我就會盡量趕到。」
宋邑塵這不經思考的話一出口,兩人皆呆愣住。
「哈哈,好啦、好啦!我相信你是個好醫師了啦,你可以不用再三的強調了!」先回過神的孫映知,試圖以笑鬧的語氣避免兩人尷尬。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宋邑塵說到一半,話便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他知道這特殊的鈴聲代表是誰的來電。
「喂?」他接起電話,轉身走入廚房。
一會兒後,他結束和謝凱琳的通話,拿出已烤熱的披薩回到客廳。
「女朋友打電話來喔?」孫映知伸手接過披薩,對他擠眉弄眼。
「我待會兒要先離開一下。凱琳特地和同事調班來找我,所以……」不知怎麼回事,一陣不敢直視孫映知的心虛直逼上他心頭。
孫映知臉上的微笑停頓了兩秒,隨即恢復笑容。
「當然是陪女朋友重要,更何況你們正處於需要用心維繫的階段,當然要常常膩在一起談情說愛啦!」她向他揮揮手,「快去、快去!」
雖然覺得沒有道理,但是宋邑塵心中有一股很沉重的內疚壓得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晚一點再過來幫你換藥。」
「不用了啦,這一點小傷,我自己可以搞定的。」見他欲再開口,孫映知不自覺加重語氣,「真的不用了。」
他抿緊雙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會盡量早一點過來。」他不打算和她繼續這無謂的爭執,留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
看著宋邑塵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孫映知有股想喊住他的衝動,但卻開不了口。
她能用什麼借口留住他呢?她又有什麼資格喚住他呢?
他們之間之所以會有密切的接觸,全都是因為謝凱琳啊!
況且,她最不屑破壞別人的感情,這是最沒人格、最惡劣的事。
「孫映知,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她立即拍拍臉頰,大聲的對自己喊話。
她決定用披薩餵飽自己後,將從台北家中帶來的PS2拿出來練一練,然後繼續回到床上補眠,接著……
接著……也許宋邑塵再過來時,會帶些什麼好吃的來祭她的五臟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