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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綠痕

  「你吃飽撐著了?」

  藏冬反睨他一眼,「不騙騙她,難道你要我同她說實話?」

  「那女人可能早已死在人間了。」別的不說,只要同她一塊去的神是無冕,不要說回來,就能否活著,也還是個問題。

  「雖說很有可能,只是,倘若真是那樣的話……」藏冬兩手環著肩,總覺得無冕不會做得那麼蠢,說不定……子問只是個借口,而無冕的正事則在人間裡?

  「別告訴我,你想去天帝面前告御狀。」

  說到這個,藏冬就想歎息,「依天帝幾千年來事事都對無冕睜隻眼閉只眼的作風,我就算去告了也沒用。況且,就算我再怎麼沒腦袋,我也還有點沒事別去與無冕作對的自知之明。」他最少還記得無冕那個地下太子的名號是打哪兒來的。

  「怎麼,你怕了他?」至今誰也不知,無冕究竟是不是天帝與凡人所生下的太子,就連天帝都從未有那個打算讓無冕正名,反而讓無冕繼續待在只要一遇戰事,就得上戰場拚個你死我活的武將團裡。

  藏冬徐徐訂正,「我只是不想找麻煩而已?」他可不想成為另一個無冕時時都想除之後快的對象。

  「你真擔心那個子問?」他的名言不就是無論什麼閒事都管,獨獨不管神界之事的嗎?

  「沒辦法。」藏冬攤攤兩掌,「她若死了那還好,她若活著,我怕無冕不會死心。」

  本來不想深想,但一旦深想,就愈覺得這裡頭枝枝蔓蔓的東西實在是太多,鬱壘索性從最基本之處開始找起那個令他感到懷疑和不安的地方。

  「方纔,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藏冬回過頭,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麼正經八百的臉色。

  「你我的武藝,是我倆花下近千百年,彼此相互切磋出來的,是不?」鬱壘簡簡單單地陳述一個他人都鮮少想到的事實。

  「是如此。」

  「那,無冕的武藝,不就是與子問切磋的成果?」他怎麼想也想不通的這點,也許短期內,仍是不會有人來告訴他答案,氣既是如此,無冕為何會那麼想殺子問,甚至不惜親自出手?」

  聽完了鬱壘的分析後,藏冬也覺得鬱壘已摸清了無冕的六成心思,而能夠摸清無冕九成底細的人,則是那個生死不明的子問。只因無冕向來不與六界眾生有所關聯的,就算同僚,無冕也不願與他們接觸,可這些在子問的身上,卻是從來沒有半點限制過……

  仍未想清楚無冕為何肯讓子問近身的原因前,以局外人來看待這件事的鬱壘,在他耳畔多添上了更加充滿迷思的一句。

  「倘若,他倆只是想打打殺殺,好分出個你我高下,這事,在神界私底下做即可。」鬱壘交握著十指,雙目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你可曾想過,為何這回無冕偏要將子問引至人間?」

  被考倒的藏冬頭痛地歎了口氣,「這……就得問無冕了。」

  沙漠是有生命的。

  在頭一回見著大漠裡的黃沙之前,他原先並不相信這話。

  究竟是哪一年他已忘了,他只記得,那一日,他們這只軍伍,在敵軍叩關之前,在大將軍的命令下先敵軍一步出城禦敵,可卻中了敵軍調虎離山之計,出了關的大軍在深入漠地裡時,敵軍已繞過邊境上丘來到邊關的後頭,趁整座城的軍力不到原先的一半,迅速攻下邊關之城截斷整只大軍的後路。

  遭困在漠地裡的他們,前頭有著擁有三隻大營軍力的敵軍,後頭則有著趁他們大軍出城而攻下邊關的另一隻敵軍,令他們進退失據,只能困在漠地裡無法動彈。而敵軍也不急著乘勝追擊,因他們知道,只要他們在漠地中多守一日,即離死日多近一日,到時,就算不渴死他們,也能活活曬死他們。

  一顆透明的汗珠無聲地滴落在鍾甲上,燙熱的鍾甲在灼熱的陽光照射下,不過一會兒,即將汗水曬乾,同時,亦將他們的希望緩緩曬乾。

  漠地裡仍存活著的整只軍伍,自數日前.即已分散躲藏在沙丘之後,緊抵著風兒所吹出的沙丘稜線避開陽光的直射,但即使如此,入夏的熾陽,將整片漠地烘熱成一座折磨生命的火爐,雖說,偶爾會有些許風兒吹過,但過於熾熱的南風所捎來的,並不是希望,而是更多兵士葬身在這處熱漠裡的消息……

  等待了數日,在已將飲水喝盡的這日,存活下來的兵員已剩不多,而他們也知,他們這只軍伍無論再如何死撐著等下去,亦盼不到朝廷的援兵,只因他們這只龍蛇混雜的軍伍,並不是朝廷的正規軍,雖說領軍帶伍的將員,大都是出身於朝廷的正規軍,但除此之外,軍中募來的民兵佔了大多數,其次則是被迫充軍的罪犯,自願從軍者,則是佔了少數中的少數。

  他也是因罪充軍的一員。

  在一整排面上皆遭黔面的罪犯裡頭,唯一沒在臉上留下充軍之印的他,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他一手抹去額上的汗,抬首看向湛藍無比,就連片雲朵也沒有的天際。

  此時日正當午,亦是熱意最熾之時,一名原本挨靠在他身旁的老人,也像其他人一樣再也撐持不住這熱意而倒下,他側首看了倒在沙裡的老人一眼,隨即挪同視線,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前方沙丘上,金黃色的沙粒,順著風兒的撩撥裊裊起舞,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條有了生命的金色綵帶,正隨著烈日優雅地舞動著。

  一逕瞧著遠方的他,在瞧得出神之際,忽然發覺遠處的漠地裡有著大片的陰影,他順勢抬首看向晴蒼,卻赫然發現,遮蔽天際帶來了陰影的,並非雲朵,而是敵軍帶給他們這些連連耗了好幾日,卻始終拖著不肯死光的人們的最後之禮。

  發現密密麻麻來箭的他,扯著乾渴的喉嚨聲嘶力竭地吶喊著,急忙通知四下的人們盡快躲避,可已或累或倦極的人們,即使明知道敵軍來箭了,卻無法移動自己的身子。

  耳邊的囂音愈來愈近,風聲也益加刺耳得像是要刮破耳膜,明知再不躲就來不及的他在箭群抵地之前,翻身拉過方才死在他身畔的老人,將老人的身軀置於自個兒的身上……

  旋陰又乍晴的天際,再次放晴之時,不知為何,在這片向來一年都沒下過雨的漠地裡,竟飄下了細細的雨絲,當遍地的沙子覆上一層濕意之時,他費勁地推開身上代他挨了不知多少箭的老人,而後坐在原地,用著空洞的眼眸,靜望著四下的屍首與血腥。

  涼風徐來,吹散了他覆額的發,讓他更加瞧清了眼前上天在隱逸至不知處前,所遺留下來的血腥與生命,同時,他亦瞧見了……

  一名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女子。

  訝異靜靜盛在他的眼底,同時也盛在滿面錯愕的青鸞眼底。

  奉旨在這年為人間帶來戰禍的十九太歲青鸞,在布下了戰禍的種子沒過多久後,本打算就這麼返回神界的,反正剩下來的工作,鬼界的陰差也定會為她做好。可是,就在她打算離開之時,她的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坐在漠地裡的一道」雪白的身影,令她不得不狐疑地緩下返回神界的腳步,轉身走向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的女子。

  就在她愈走愈近瞧得更清楚了些時,她想不通地看著眼前那個坐在一地血肉之中的女人。

  從沒遇過這種事的青鸞,在走至那名仰起粉臉,以面迎接著遍灑大地的細雨的女人面前時,她先是呆愣愣地看著四下,再揉揉眼後,終於確定了在她面前有個……

  不著片縷,全身光溜溜的女人?

  被嚇得不輕的青鸞,連忙脫下身上溫暖的袍子。將有著一身雪膚和赤裸著身子的她給包裹得密不透風,不但為她帶來了溫暖,同時也為她杜絕了外洩的春光。

  不但有著一頭烏黑曳地的長髮,還有副雪白身軀的女子在收回了遠望上方的目光時,她先是看了看所處之地後,再抬首看向一臉愕然的青鸞,而後,不說也不動。

  「姑娘?」怎麼也想不通她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的青鸞,在等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一臉懵懂的她,似方才睡醒般,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似乎正一個頭兩個大的青鸞。

  「我叫青鸞,你是誰?」努力擠出耐心的青鸞,笑臉盈盈地再問。

  一見青鸞面上的笑容,始終沒開口吭上一句的女子,登時也有樣學樣地對她漾出個天下無大事的太平笑臉。

  「我不是那個意思……」在她一逕笑得很開心時,青鸞頭痛地撫著額,「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那很重要嗎?

  第2章(2)

  夢裡的歲月,像是時而冉冉浮升,又時而墜下山谷的雲海,無法留住,更不會因任何人而停佇。

  夢裡的日子,可清醒時,就有點不怎麼容易了。夢海裡頭白茫茫的雲霧,緩緩遮去了當年青鸞為她煩惱的模樣,很快地替換上另一張她並不怎麼樂意夢見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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