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將一個人的影子置放在心底,當分別來臨時,又是該怎麼將它自心版上輕盈地挪開?就像是這座山莊在前日來到了這座城鎮後,在鎮上人來人往的石橋之處,白日一曇,總是擠滿了販賣各式商品的攤商,與遊興正好的賞春之客,到了晚上,當第一朵水燈置入河裡,不過片刻.所有的蓮花燈、解眠燈、百善燈等,數種色彩各異的水燈,將水麵點紹得一派亮麗輝煌。
可當熱鬧散去,寂寞與冷清又再次籠罩在大街上時,那散落一地已用過遭人丟棄的殘破花燈,看來,像是愛情。
被棄置在大街上,俯拾皆是。
在瞧過了夜空煙花的璀璨之後,褪回了伴著孤零零皓月的黑暗夜空,它又是怎麼忍受熱鬧過後的寂寥?
「人生終有盡頭,相逢亦是,早晚,都是得放下的。」她仰望著自遠處的天際飄來,一朵朵逐去所有月光的烏雲,並在風中嗅到了雨絲的氣昧。
他卻不這麼想, 「我沒那麼看得開,也不會說放就放。」
她絲毫不意外, 「我知道。」月裳不就是個前例,他都恨她幾百年了?依她看,誰要真被他給愛上了,那可就慘了,因愛與恨僅有一線之隔,而他,剛好就是個雖恨之極深,但愛之亦即深的鬼。若是可以的話,她還真不想與他再繼續牽扯下去,只是生命向來就是由令她感到頭痛的意外所織就而成的一張蛛網,總是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擅作主張地網住了
她,然後將千絲萬縷緊纏在她的身上,也不問問她的意願。
在她的生命裡,許許多多的眾生,就像滕玉般,二話不說地任性闖了進來,在她的記憶裡,許多具來來去去的身影也曾像他這般地停佇在她的眼簾裡,可她所深深記住的,不是他們每個人想要挽留住她的臉龐,而是他們轉過身高她而去時的背景。
人們不明白,多了一份情,也就多了一份牽掛。滕玉自生前起就一直不懂,或許他可以了卻所有的情與永難忘懷的恨,只是牽掛,卻是最難擺脫的悲哀。
而她,雖與天女們相處有若姊妹,卻從不與她們談心,她總是對神界所有的神保持好必要且剛剛好的距離,哪怕交情再深厚,也不許他們踏進她的心坎裡,因她沒有可以逞強的盔甲,也做好了隨時都得分別的準備。
可滕玉卻走得太近了,牽手、鬆手、分手、放手……明明她的這雙手,都已經為此準備好那麼多年了。吹揚著她長髮的風兒,攜來了細密的雨絲,正欲拉她回到廊上去避雨的滕玉,忽地頓了頓,倏地睜大了眼看著沐浴在雨絲中的她,但即使他都靠得這麼近,而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單薄的身影,卻在雨絲一畏愈來愈淡,透明得就快見不著她……
他連忙捉緊她的雙臂,並在她訝然的目光下,發現在經他的碰觸之後,她又變回了原來的她。
「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他,感覺他似乎是被什麼給嚇著了。
「我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在下一個片刻,她的身軀就要融化在雨絲裡,消失不見了,就像是那回在大雨之夜時所見著的一樣。
「別光站在這發呆。」在他倆一身都被淋濕之時,她連忙拖著不知在想哈的他回到廊上。
自她髮梢滴下來的雨珠,點點,輕墜在廊上可它們,就連片點聲響也沒有,站定在廊上的滕玉,低首不語地瞧著那些似乎正對他訴說著,她仍存在著的證據,可他也不禁要想,是否一如她出現得那麼突然,日後,她也會如一開始般,也在他的生命中離開得倉卒?又或者,她將會如同他所見著的光景般,終有消失的一日?
冰冷的掌心,緩緩收緊握住那雙溫度不怎麼高的小手,感覺著她的真實,亦讓他感受著,自他死後就不曾再對生命所存有的失去感。
「滕玉?」她試著想掙開他的手,但他卻握得更緊,地忍不住柳眉輕蹙。
過了好半晌,他才放鬆了力道,音調低沉地道。
「死後這數百年來,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地仔細地聽著,總覺得他面上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像以往他在對她打什麼歪主意時,那種充滿惡趣味的德行,相反的,某種淒清的感覺,倒是不請自來地棲息在他的身上。
她朝他伸出三指, 「倘若你答應連賞我七日三餐三道甜品外加消夜,我就考慮聽聽。」
「成交。」
「那就快說吧。」下過一陣的小雨,很快就停了,捺著性子等著他開口的子問,在等了好一會兒,卻始終等不到他開口聲,有些納悶地催促。
「你不是有話要說?」
他低首看著眼前這個與他妻子相反,從來就沒有什麼欲求,甚至對自個兒也不怎麼在乎的子問,並一如他所期的,看著她不久後即再次在他面前漲紅了一張俏臉,抿著嘴,不怎麼自在地抽回她的手。
「再不說我就回房了。」
慢條斯理地拖回她後,他喃聲輕問。
「告訴我,幸福究竟是什麼模樣?」愛恨他早已嘗盡,可他卻從未觸摸過幸福的影子。
在這世上,或許所謂的愛與恨,是在盛綻過後,就被迫得凋盡鮮妍的花辦,秋風未盡,即衰老離枝,再遣曠野的風兒吹去,吹盡一地的寂寞、一地的遺憾,和一地的渴望……最終.它們會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再無人聞問,也無人相識的地方。
那麼幸福呢?當下愕然張大杏眸的子問,在他面前,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滕玉以為盤古可以再開天闢地一回,而女媧也可以再補鍋似的,再補上好幾次的天。 「你……未曾見過?」他……不是成過親、也愛過恨過嗎?難道說在他曾經有過的生命裡,或是死後的數百年內,全然都沒有擁有過一點或是小小的幸福嗎?
「未曾。」他深深凝視著她, 「你呢?」
「我從未看見過幸福是什麼模樣,但我想一她黯然地垂下了眼眸,說著說著,忽地一頓。
與他相處的這段日子來,他的喜怒哀樂她全都看盡了,只是,卻怎麼也沒見過他真心的笑。
她揚起頭來,朝他綻出一抹微笑。
「但我想,你的笑,定和幸福一樣。」
穿過九曲廊的風兒,攜著園裡月下香的香味一路如艷蝶翩翩而過,就在那時,涼風拂開了子問一繒垂落在胸前的發,有若一雙小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在這樣的一個蟲兒繁唱的春夜裹,事先毫無預料到這等景況的滕玉,就在他倆的一個無意間,一個寂寞的靈魂與另一靈魂有了所謂的交集,而就在靈魂與另一個靈魂碰撞的那一刻,或許,在暗地裡,他們早已為對方留下了些什麼。
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唇辦,並在她猶疑的目光下,徐緩地描繪著她的唇形,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的人,他的指尖,也隨即再跟了上來。
有一瞬間,什麼逃離或是躲避的念頭,全都自她的思緒一畏遭到抽離,某種想沉淪片刻的心情,反而縈繞著她,不肯離去。
她顫抖地握住了他的掌指,沒有絲毫把握地問。
「倘若有天……我離開了你,你會找我嗎?」
聆聽著她那似是再也不會與他相見的口吻,以及瞧著地那平淡得像是一無所求的目光,一股衝動,就儈秋原上恣燒野草的野火,怎麼也不受拘管地開始在他心底無言竄燒。
「會。」
「會上天下地的找嗎?」
「會。」
她側首凝娣著他, 「即使在很久以後,你已不記得我的模樣?」徘徊不肯散去的風兒,吹散了纏綿地不肯離開燦月的雲朵,當這片大地再次重迎皎皎皓月的光影時,她雖近在眼前的身影,卻仍舊是朦騰朧朧得幾乎無法看清。半晌,他揚手接來她的皓腕,低首將它湊至唇邊印下一吻之時,也將他的承諾一併給了她。
「我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