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倆的夾攻之下,子問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只是淡淡地問。
「你們希望我怎麼回答?」為什麼這兩隻會愈來愈難拐?
「甭。」聽到遠處廊上的腳步聲後,法王朝她舉起一隻腳丫子, 「你不必答給我們聽,你只要好好說給他聽就成了。」
「說給我聽什麼?」只聽到一些的滕玉,在走近了後,盯著他倆難看的臉色問, 「你們不是自告奮勇說要來陸地嗎?現下又有什麼怨言?」兩隻遭捆、遭困在原地的鬼輩,不禁無言以對地瞪著這個認知程度,已經偏差到完全聽不懂鬼話的牢頭。
「……」這算哪門子的自告奮勇?這是被迫,被迫!
「算了,都去歇著吧。」遭其它鬼輩們已騷擾了一整日的滕玉,朝他們擺擺手,眼下實是不想再多見一隻鬼。
「多謝大師兄恩澤。」如獲特赦般,總算可鬆了口氣的他們,點了個頭後,即逃難似地逃離被虐現場。
「西歧把你的藥煎好了。」手捧一隻端盤的滕玉,提醒著這個只要他稍示注意,就打算避掉喝藥苦刑的她。
第6章(2)
她沒空理會他,只是一徑地瞧著天上月,總覺得,在那朦朧的月影中,她似乎瞧見了當年也曾經在這麼一個春夜一畏,孤站在太歲宮中賞月的青鸞。
「曾有個神對我說過,不要一個人看月……」原本地是不想深想的。只是青鸞那時那具被責任壓得喘不過氣,看起來又孤獨無比的背影,愈想就是愈往她的心裡鑽。 「為何?」他邊問邊為她將藥白藥盅一畏倒至藥碗中,再擱在一邊放涼。 「因為人們很容易就會被月色給引誘。」至今她還記得,青鸞在離開神界前,曾說過,她之所以會放下一切,就只是為了個人間之人的眼淚。
也許在那一日,青鸞是被那眼淚所引誘了吧而她呢?她之所以一直不離開這兒的理由,又是什麼?她又是被什麼給引誘了,而不想脫身?她真的只是想暫時逃避一下而已?
不想答腔的滕玉,只是不語地坐至她的身旁與她一塊抬首看著天上月。
她對他的反應有些納悶, 「你不問問這話是誰說的?」往常她要是提起了點小事,或是關於過去的話,他不是總會追根究柢嗎?怎麼他一改習性都不好奇了?
「我不想知道他是誰。」他撇過頭,不怎麼願意去回想起無冕那尊目中無人之神。
她卻聽錯了, 「她?」難不成他識得青鸞?
夜風輕輕拂面,眼尖的滕玉在瞧見她微微顫了顫後,先是將方纔一道帶來的衣裳在她肩上披妥,再將她挪至他的身側,替她擋住帶著涼意的陣陣夜風。
「你想在一身久治不愈的傷勢外,再多添個風寒嗎?」一安頓好她,他即把不再燙口的藥湯奉上。低首看著藥碗裡那一輪浮浮沉沉的月影、法王方纔那帶著點嘲諷的話語又飄回她的耳畔,她不禁有些挫折地歎口氣。
她的、心又不是鐵石或是木頭造的,她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啊?
打她醒來的頭一日起,她便覺得滕玉照顧人的方式,有種說不上口的怪異,尤其是在她看過前孽鏡後,那等怪異且太過親暱,益加更上一層樓,更別說那一回在任他擺佈後……
雖然說,他骨子裡的壞心眼,一天也沒變過可他的保護與照顧,卻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無比周到,害得她除了被他給虐待慣了外,還被西歧的好手藝給慣壞了嘴,一日無甜食便渾身都覺得不對勁,而她更怕的是,萬一她這一走出莊外,就再也找不到那等可餓壞她腹裹饞蟲的好味道該怎麼辦?她上哪再去找這麼一個既崇拜又畏懼自家大師兄的大廚啊?
趁地低首喝藥時,騰出一手替她把衣衫拉妥的滕玉,修長的長指在有意無意間再次滑過她的髮絲時,她更是把臉整個往碗裡埋,以期能直接掩飾掉,地那股實在是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的不自在感,以及她滿面難以見人的紅霞。
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她明顯地察覺到,滕玉以往那些三不五時就碰碰她,摸摸她的舉措,這陣子變得更加頻繁了,而她,在被摸習慣了後在她回過神來時,赫然嶺現,她竟把他這些小動作在腦子裡給列為理所當然許久了,也因此,就在她的默允下,他老兄就更加無所顧忌,也無所不摸,興致一來時,他還可花上一整個午後,牽著她的手,在這座她始終逛不完的山莊裡閒晃。
都怪他,把她給晃慣了,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晃著晃著,很容易就晃出問題來嗎?
也怪她,她不是在神界已待了幾百年了嗎?怎麼她從沒學會什麼心如止水、乖乖修道,反倒是讓人間的七情六慾盤據在她的腦海裡,一樣也不少?
「怎了?」滕玉拿走她已喝空很久的藥碗,在她的兩眼直瞪著他發呆時,忍不住拍拍她的面頰要地回神。
「你這只強迫報恩的鬼,也著實報恩報過頭了些……」造孽啊,到底是誰教授了他有恩就得報到他滿意為止的這觀念?地真的很想看看那位害得地走與不走皆為難的先烈是哪位。
他有嗎?他不過是順心順意的去做而已。近在眼前,一張一合的唇辦,顯得過於沒血色了些而這張月光下的容頗,也仍是白淨過頭了點,嗅著她髮梢間的花兒鮮甜氣息,他試著將空氣中的藥香與花香融在一塊,而後將它化為一種沁徹心房的香味,一種,只屬於她的香味。
一開始,其實他沒注意到這香味的,就在莊裡的春花紛紛依著時序綻放,而她也夜夜流連在廊上賞景後,他便覺得,鎮日一畏,總是頭重腳輕,心神不寧,每每她在廊上走過,他便乘機走至她的身後,以期能夠吸嗅著她那飄散在廊上的清香,而他最是期待的時分,莫過千能將她擁在懷中,一口口餵她喝藥的那個片刻。
那時,在他懷中的軟玉溫香,比起任何一朵花兒都要來得芳馥,也讓人格外不捨鬆開倚在他懷中的纖軀。
「這陣子你在忙些什麼?」眼看他的目光始終止定在她的身上不動,子問微腓著臉,趕緊隨口找了個話題支開他那專注過度的視線。
「鬼界的小事。」想到這一點,滕玉的面色就有些沉。
據同是六部眾的無常打聽來的消息,這陣子六界蠢蠢欲動,原因皆為了那兩柄遭封在神界的神之器,聽說,鬼界一畏為數不少的閻羅們,在風聞這消息後,也有意在這事上頭插上一腳。
其實,神界要怎麼亂、各界眾生又有多貪,皆與他無關,他在乎的,只是那些打著想坐收漁翁之利念頭的閻羅,會不會在輾轉獲得了神之器之後,趁此良機再一舉將鬼後給拉下台。一旦鬼界因此大亂,他想,只怕頭一個牽連受害的,就是這座他曾生活過的人間。
數百年來,身處在鬼界,看遍了各殿閻羅在鬼後面前邀功爭寵、計較名分與大權的各種德行,與他們那永不知收斂的相互殘殺,這讓身為座前六部眾,本分就只是保護鬼後安危的他,終被逼得為求耳根安寧,不得不接下鬼界在人間的要職,遠離鬼界只求別再見著那些紛擾一些,可最終,在他已在人間流浪了近百年後.恐怕他仍是得因神之器一事,而再次回到那個他一點也待不下的地方。
在他一徑沉著聲在想心事時,子問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曾在人問見過你嗎?」隨著他相處愈久他看待她的目光,也從充滿懷疑,變成了篤定,這不得不讓她懷疑,他似乎是已經得到了個肯定的答案。
「曾。」他輕拍著她的頭頂, 「不過,某些事,待你想說時再告訴我吧。」
她想也不想的就拒絕, 「沒什麼好說的,我對我的過往不怎麼感興趣。」
「那家呢?你不想家嗎?」她兀自苦笑,「我有家嗎?」這座人間不是嗎?難道神界不是嗎? 「你不想回天女宮去?」她當初心、心唸唸的,不就是這個?
「不想。」去那,好讓無冕日後一逮著機會就將她大卸八塊嗎?
「那就留在這吧。」大致推敲出她所不能言的是什麼後,他很乾脆地替她作了決定。
「這對你我來說,可不見得是好事。」她頓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搖搖頭,起身離開了廊上走至庭園裡,他卻扯住她的手。
他微瞇著灰眸, 「你怕什麼?」
「怕呀,我怕的東西可多了。」她四兩撥千斤地笑笑,不著痕跡地拉開他的手, 「而我最怕的是,放不下。」
他往前跨出一步,只手揚起她的下頡,問得再認真不過。
「你要放下嗎?」
望著他那嚴肅的神情,她想起月裳,那個曾經擁有他所有情愛,到頭來,卻又全盤推開決絕而去的女子,她從不明白,能夠徹底擁有一個人的靈魂與心,是種無法言喻的幸福,還是一種生命中不可承擔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