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彥面無表情地舉步繞過道上的攔路虎。
就算救了人又如何?事後又沒人會付他錢,且救人這事他向來就不幹,因雲儂曾說過,沒事別亂救人,省得救來救去救成冤。
而他向來就是奉行家中太座懿旨的好夫君。
眼看唯一的救命人選就要這樣走了,被派來攔人救命的小丫鬟,索性不管不顧地硬扯住嚴彥的衣袖,扭頭朝那群正準備攻擊小轎的搶匪大聲喝道。
「快放開我家小姐,否則我家姑爺便殺了你們!」
有沒有搞錯……這樣也行?
莫名其妙被捲入路過事件中的嚴彥,心情惡劣地看著那幫不專業的匪徒,下一刻居然就在這丫鬟的煽動下,改揚著刀劍朝他走來。而那個死拖著他下水的丫鬟,在他們一靠上前來時,隨即拋下他躲到一旁去,臉上還儘是一副看他造化的賞賜神情。
嚴彥一步也不想動,更不想成全了那名丫鬟的心意,他稍稍揚起一手,在刀劍即將落至他身上前,以隔空點穴的手法阻止了這些搞錯對象的匪徒,緊接著他便轉過身繼續趕他的路,並在心中盤算著,等到了下一處休息地時,他定要買匹快馬,省得他再被這類的麻煩給纏上。
見他只消一抬手便解決了那幫匪徒, 丫鬟睜亮了一雙眼 ,一改先前對他輕屑的態度,快步行上前死死地拖住眼中武林高手的臂膀不放。
「等等,大俠你不許走——」
「放手。」嚴彥輕易就掙開她。
「慢著,我家小姐有話想對你說。」她還是不死心,極力攔擋在他的面前,爭取時間讓早已步出宮轎的自家小姐走過來。
「多謝壯士……」獲救的千金小姐,走至他面前擺款著柳腰朝他盈盈一拜, 「奴家姓楚,不知壯士的大名是?」
嚴彥甩頭就走, 「不告訴你。」
「……」
「慢點,我家小姐還有話要說!」盡忠職守的丫鬟,這回直接撲上前抱住他的雙腳絆住他。
「若非壯士相救,奴家恐性命已危,此恩此德奴家無以為報,奴家……」美人說著說著,面上便飛上兩朵紅雲,嬌羞無限地以繡帕掩著秀顏, 「奴家願以身相許。」
嚴彥不客氣地端盆冷水潑她, 「不需要。」
「壯士你……」她一怔,一雙美目不知所措地眨呀眨。
「我已成親。」他把話撂了就走。
「奴家、奴家不介意二女共侍一夫……」見他又要走,楚千金慌張地追在他身後再道。
他惡狠狠地轉身瞪她一眼, 「我很介意。」開什麼玩笑啊?
「為……為何?」她瑟縮地咬著唇,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太礙事。」他才新婚而已,為什麼他非得讓家中再添一個妨礙他與雲儂相親相愛的人不可?家裡已經夠多不識相的房客了。
「慢著,壯士……壯士你等等我呀!」美人委屈的珠淚還盈在眼眶中,但嚴彥早已轉過身大步走人了。
莫名其妙被攔路主僕二人組弄得心情糟的嚴彥,在天黑時分,終於走抵下一座小鎮了,在他剛來到鎮上唯一一間客棧,一腳踏進裡頭時,一張眼熟的老面孔,剛巧就與他撞個正著。
嚴彥錯愕地看著一身狼狽樣的龍項。
「你怎在這?」他不是去送玉玦給宗澤嗎?怎麼拐了個人彎跑到這兒來了?
「路上不小心被老仇家給堵上,所以就耽擱了。」龍項邊說邊往樓上的小廳走, 「你呢?你怎麼也還沒回莊?」
「我是因為——」
「壯士!」十分耳熟的叫喚聲, 自客棧底下的大廳再次傳來。
龍項懶洋洋地問: 「叫誰啊?」這客棧裡十個旅人中就有九個都是所謂的壯士。
嚴彥本就缺乏表情的臉龐,此刻看上去更像是沒半點溫度。
「不會是……叫你吧?」客棧中沒人承認,而嚴彥的模樣看上去又有些古怪,龍項不禁滿心意外地問。
「壯士,我家小姐請您下樓一敘!」讓嚴彥很想掐死她的小丫鬟,宛如噩夢般地就站在樓梯下頭大聲叫道。
下一刻,楚千金捏著繡帕,依舊滿臉嫣然,並含羞帶怯地朝嚴彥輕喚。
龍項呆呆地張大了嘴, 「嚴小子,你這是何時招來的桃花債?」若是給雲儂知道了,看他不被扒下一層皮來。
「我是被迫救她。」嚴彥冷冰冰地聲明。
「然後她堅持以身相許?」
久候多時,卻怎麼也不見樓上的心上人移動腳步,楚千金張大了一張瑩亮的水眸,不信他就這麼狠心。
「壯士,奴家……」
奴個頭。
已經受夠的嚴彥,不多囉嗦,直接對她來個隔空點穴消滅噪音,省得她繼續以肉麻來殘害他的雙耳,接著,他對那位呆站在原地的丫鬟努努下巴示意。
「帶著她滾。」
望著嚴彥眼中嫌棄目光,遭點中啞穴的楚千金,眼眶中的珠淚再也忍不住地汩汩墜下,在客棧裡的人們紛紛看向她時,她以衣袖掩著臉一路哭跑出去。
「小姐!」
龍項涼涼地道: 「哇,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吧?」
說時遲,那時快,客棧外頭果然傳來了陣陣泣訴。
「嗚嗚,舅老爺……」貼身丫鬟直接向趕來的靠山告狀, 「小姐她、她……」
在龍項和嚴彥還面面相覷,不知來者究竟是誰時,外頭馬上又傳來一中年男子的暴怒大喝。
「豈有此理!」
不過多久,客棧外頭傳來整齊劃一的重重步伐聲,他倆疑惑地來到窗邊往外一看,就見不知哪來的大批官兵,已高舉著火把,密密麻麻地包圍住客棧前後左右,而方纔的那位丫鬟,則囂張地抬首望著他們,大有「任你功夫再高也插翅難飛」的意味。
「龍項你這烏鴉嘴!」
*****
轉眼已是隆冬了,嚴彥所買的這座山莊,就像顆被隱藏在雪地裡的珍珠,即使再如何細看,也甚難在染了霜雪的漫漫山林間找出它來,它遺世獨立在江湖之外,不受外頭丁點貪婪的人心打擾。
可這兒雖好,天上有萬千飛絮,人間卻有滿腹相思。
「你別心急,嚴彥或許只是路上耽擱了,他能佔上排行榜前三名可不是浪得虛名的。」韓冰在雲儂又在院裡站了一早後,難得地站在她的身邊安慰。
她低垂著頭, 「都幾日了,他能耽擱什麼?」
韓冰很不習慣這樣的雲儂,想起這些日子來她眼底的落寞,他心中的歉意不禁又再高漲了些。
「不如這樣吧,我下山去看看,說不定他就在路上了。」好歹嚴彥是為了他才留在魔教總壇的。
雲儂沒說什麼,而韓冰也不等她答應,便踩著一院厚厚的積雪走了。不知又在院中站了多久後,難得歇停的雪花又再次自天際落了下來,不過一會兒就掩去了韓冰的足跡。
她彎身掏起一把新雪,看它在她掌心的溫度下緩緩融化,無力抵抗,就像她的心。
在這漫長的等待日子裡,她多了很多空閒的時間, 以往總是腦中塞滿了東西的她,很難得的,什麼繁雜瑣事與江湖恩仇都沒多想,她只想著一個還遲遲不回家的人。
或許就是日裡夜裡想他想太多了,她才明白,感情就像是沙漏裡的細沙,也是經過長年累月的累積而來的。
而愛情也是,早在她還不明白時,它就已如細沙般堆積住她的心頭上,因此會愛上嚴彥,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就因為它太過理所當然,所以她才一直都沒有深刻地察覺到而已。
以往嚴彥出門做買賣時,她從不曾像這回一樣如此掛念著他,也不會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他的安危,這些天夜裡,每每一想到他可能在魔教遭遇到什麼不測,她就覺得像是有人在她喉際架了把刀,一寸寸地陷進她的皮膚裡,還不肯讓她張口喊痛。
長久以來,她自認一直都是她縱著他、慣著他,可獨坐在這座山莊裡,想著又再次外出拿命拚搏的嚴彥時,她發現,他也在嬌慣著她、呵疼著她,他從沒捨得讓她沾上外頭的半點風雨。
如果他回來了,她一定要逼他再多練幾本秘笈;如果他能安然無恙,那麼她就讓他繼續他的媳婦夢想,往後再也不阻止他犯傻了;如果他能再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到時,她就老實的告訴他,她也喜歡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她假設了那麼多的加果,可她也明白,這時的如果,是最難言最寂寞的痛。
若是沒有了他,那麼無論是什麼如果,也都只能是如果了。
已然積蓄到頂點,再也無法負荷的淚,終於漫出了眼眶,悄然落至地上,雲儂蹲下了身子,將臉埋在掌心中,無聲地慟哭。
「小儂?」
披星戴月趕回來的嚴彥,一衝進大廳前的院落裡,就見雲儂在雪地中縮成一團還渾身隱隱顫抖著,他趕忙奔過去,蹲在她面前挪開她覆面的雙手,心疼地看她那張已被淚水染濕的小臉。
「怎麼哭了?」顧不得雪地冷,嚴彥連忙坐在地上,把她拉進懷裡輕輕拍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