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下課,不睡一下?」他昨晚像嗑了藥一樣,興奮地鬧我一整晚,不補個眠怎麼行。
「不要。睡覺什麼時候都能睡。」
但我不是什麼時候都在,我聽懂了。
他很珍惜和我相處的時光呢。直到這一刻,我才肯定自己來對了,此舉讓他開心了,雖然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表露。
他帶我去看他打工的餐廳,走訪幾處名勝,牽著手逛街,看見街頭藝人幫遊客即興繪畫,我看了有趣,也拉了他各畫一張。
Q版人物畫像,頭大大、身體小小,神韻逗趣,掌握了五官特色,乍看之下還真有個七分像。
離開前的那一晚,我在整理行李,看見那張人物畫,悄悄留下屬於我的那一張,帶走了他的。
隔年、再隔年,已經是齊雋離開後的第三年,我三十一歲了。
那一天回家吃飯,被父親叫進書房私下聊聊。
言談問,父親的歎息多了,拐著彎繞半天,才發現他要問的是這一句——
「你要跟他耗到什麼時候?」
他很擔心我,女人的青春有限,經不得蹉跎。
如果是有目標地等,那還有話說,問題是那個男人什麼承諾都沒有給我,萬一到時候一無所有,我怎麼辦?
看著蒼老的父親,我怎麼也沒有辦法,違逆一個父親的關懷。
為了不讓他更操心,我允下那場相親飯局。
有一就有二,開了先例之後,三十一歲生日的前一個月,我幾乎都在相親宴中度過。
回到家,看著冷清的房子,突然好想哭。
日子好漫長,等待像是無止無盡,睡不暖的枕被、深寂的夜像是沒有盡頭的黑,永遠只能自己與自己對話……
我不是不想有人陪,我也想要穩定下來啊!我也、我也有脆弱想依靠人的時候,不是無時無刻都像表現出來的那麼獨立堅強……
蹲下身,抱著早已嗅不到他氣息的衣物,無聲痛哭。
鈴——
不知哭了多久,電話鈴聲穿越渾沌的意識,進入腦海。
我胡亂一抹淚,慢吞吞地移過去,接起電話。
「怎麼這麼晚才接?你睡了嗎?」
是他!這時聽到他的聲音,情緒整個大崩盤,我不敢貿然出聲,咬著唇,淚水無聲狂洩。
我真的、真的好想他……
「不對,現在台灣時間算算也才晚上十點……」他喃喃道:「詠靚?」
「齊……」一發聲,便哽咽得無法接續。
「你在哭?發生什麼事了?」
我搖搖頭,想起另一頭的他看不見,又補一句:「沒有……」
然後抱著電話繼續無聲狂哭。
「靚,上網開視訊,我要看看你。」
「不要……」我才不要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那就說話,告訴我怎麼了?!」
我想,我一定是昏頭了,居然一個衝動,哭著問:「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想結婚……真的,好想。
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有了歸屬,只有我,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結了婚,擁有某個人,也被擁有,是不是心就不會那麼無助、那麼彷徨、那麼……寂寞……
第6章(1)
那通電話是怎麼結束的,我已經沒有印象了。
他後來是怎麼回應的、又或者什麼都沒有回應,我也記不得了,哭得累了,電話斷了訊,昏沉沉睡到天亮。
醒來時,頭痛,喉嚨痛,眼睛腫。
摸了摸額頭,熱度有點不太尋常。
原來是生病了,難怪昨天情緒亂糟糕一把,像個瘋婆子一樣脫序。
我打起精神,簡單打理得比較能見人一點,拎著皮包自己去看醫生。
因為重度流感,反覆發著高燒,在醫院待了三天,才被醫生恩准放行回家。
踩著虛浮的步調回房,將身體往床上拋,就不想再動。
好累,好想喝一碗齊雋煮的熱粥,就算是甜得膩死人的芋頭粥都好想念……
空腹吞了藥,昏昏沉沉即將入睡前,依稀聽到電話鈴聲,我懶得爬起來,也就任由它去響。
不知睡了多久,鈴聲又響起,為了安心睡覺,這回忍耐著爬下床,接起電話餵了兩聲,才憂惚發現響的是門鈴,又拖著腳步去開門。
「天!小靚,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這樣」是怎樣?我知道看起來應該不太美妙順眼,住了三天醫院,幾乎是靠營養針度過,氣色本來就會差了點。
在我恍神得差點撞到玄關櫃時,楊季楚及時伸手扶住我。
「打你手機沒接,簡訊也沒回,就知道會這樣。」
平時我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都找得到人,這三天我除了撥電話到會司請病假以外,其他都沒精神理會。
他替我煮了稀飯,吃完以後又倒頭回去睡。
對於時間的流逝,我不太有概念,反正他叫醒我,塞食物、塞藥包,我只負責吞下肚就可以。睡睡醒醒了幾回,再一次醒來,沒看見楊季楚,倒是客廳傳來刻意壓低的音量。
「剛吃完藥,睡了……有點糟,我剛來的時候,她抱著你的衣服一個人躲在床上哭。」
我一呆,瞬問領悟他是在跟誰講電話。
頓時間,我拿不定主意該假裝沒聽到以免尷尬?還是適時出現別讓他洩我更多底?
關於我和齊雋的事,他是知道的,之前來找我,遇到了也能和齊雋聊上幾句,我已經很習慣對他說心事,他開口問了,我就絕不會隱瞞。
倒是不曉得這兩個男人太有默契還是怎樣,在我面前從來不曾提過對對方的觀感與看法。
「別誤會,我沒責怪的意思,你有你的難處,本來就沒有辦法馬上飛奔回來,我會就近照顧,你不必太掛心,只是——」他頓了頓,像是在擾豫該不該說。「齊雋,對她好一點,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我鼻頭酸酸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這個人心太軟,總是為別人著想,受了委屈卻第一時間先檢討自己。明明外表看起來聰明、能辦強,可是面對感情,她很單純,只知道一味傻勁地付出,連要點小心機、在愛情裡為自己謀點小福利都不會,你只要對她好一點點,她就可以挖心掏肺為你付出,傻得可以。」
「她從來不對你要求什麼,不是她真的無慾無求,而是怕多要一點點,會造成你的困擾,如果你願意給,就會給。原本我是不該多嘴的,只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她,這樣全心全意對待你的傻女人,你一輩子很難再遇到第二個,錯過了我保證你會後悔到死。」
他們後來又說了什麼,我沒細聽,安安靜靜躺回床上。
過兩天,我狀況好多了,再度接到齊雋的電話,問我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明天就銷假上班。」
「要不要我回去看你?」
「不用了啦,小感冒而已,來回一趨很麻煩耶。」學業、工作都要放下,還長途跋涉的,何必讓他這麼累?
「對不起,沒能陪在你身邊。」
「沒關係。」這不是他的錯,是我自己選擇要走的路。
接著,兩方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猶豫地開口。「關於那天,你說的事,如果你——」
「齊雋。」我輕輕打斷他。「我胡說八道的,那天發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全忘了吧。」
「是嗎……」他喃喃說:「只是……一時衝動?」
「嗯。」無論他要說的是什麼,在第一時間,他遲疑了,事後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結婚這種事,只要有一丁點的不確定,都是勉強。
其實也沒什麼好失望的,我答應過會等他完成學業,現在這樣反倒是我違背約定,為難了他。
「真的,齊雋,你不要想太多,我還沒有那個打算,你要我也不會答應的。」
我必須這麼說,也……只能這麼說。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一切都沒有變,他還是繼續為他的夢想努力,而我,依然持續為我的愛情等待,依然,單身。
年復一年——
直到越過第四年,邁入第五年開端,過完三十二歲生日後的那年冬天,終於盼回了他。
他沒有通知我去接機,傍晚悄悄抵達家門時,把我嚇了一大跳。
「齊雋?」
「嗯,我回來了。」
「不是說明天下午……」不可能記錯啊,他的事情我怎麼可能記錯,下午還請了假準備去接機。
「有候補機位,就先登機了。」他張開手。「你是要繼續問那些不重要的事,還是要過來讓我抱抱?」
我反應過來,用最快的速度撲進他等候的臂彎。
對,那些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回到我身邊。
我緊緊抱著不願絲毫鬆了力道,他低下頭吻我,久違的身體敏感得禁不起一絲撩撥,他來來回回撫觸,抵著我的唇懊惱低喃。「我應該先洗個澡,可是我不想放開你……」
長久的思念哪能在這一吻當中獲得滿足,我顧不得矜持,回應他。「我陪你。」
許久未曾擁抱,他動作有些激切野蠻,在浴室裡先解放過一回,回到床上的第二回,他放慢步調,延長了歡愉,加深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