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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簡單艾

  那如冰雹打在鐵板上的嗓音,直往顧生雲心裡頭冷去。

  「我想,這其中必有什麼誤會,等花主痊癒後,我定讓太后給你一個解釋,給花主一個交代,好嗎?」

  「交代?」刑觀影抿緊的薄唇哼了聲。誰要聽這種東西?「擅自動用私刑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氣,再隨便拿個理由來搪塞便是太后所謂的交代吧。」

  「不會的,我——」

  「她肋骨全斷,五臟六腑皆受重創,輸人她體內的真氣只能護住她的心脈而不能治癒她的傷。」他伸手撫著她蒼白泛涼的面容。「你說,我是不是即將要失去她了?」

  「不會的。」顧生雲臉色大變。「咱們不是正趕往普陀寺求大師救花主嗎?大師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不語,撫著她面頰的指來到她微啟的唇瓣上,那曾經色澤豐美誘人採擷的唇如今已血色盡失。

  「她,一定覺得很委曲吧。」他用指腹輕柔地觸著她的唇。「就算緝捕重大刑犯也不見得下如此重手,而她既沒殺人放火,也沒姦淫擄掠,莫名其妙為我所累,臨死前還不明白她到底因何非死不可。」他的聲音不似以往般溫潤,反而瘖啞得令人聽不真切。「沒名沒分,甚至連一句喜歡也不曾聽我說過,你說,她若這麼死了,會恨我吧?」

  「觀影?」顧生雲被他那不曾表露過的哀痛語調給震懾住了。

  「我呀……其實很喜愛她。」他深深凝視著花靜初,彷彿正對她表白一般。

  「第一次見著她時就喜愛上她了。」

  說是一見鍾情也好,說是前世情緣也罷,她一入他的眼,他的心便失序地不受控制。

  「初遇她那日,是在楊家茶樓……」

  第6章(1)

  他,一直被人盯著看。

  大剌剌,毫不掩飾,直想把他整個人扒光,從頭到腳看個徹底的那種火辣注視。

  被偷看、偷瞄、偷打量、偷比較,他早已習以為常;對於那些癡迷的、恍神的、竊喜的、嬌羞的眸光他也已司空見慣,卻不曾遇上今日這種——直想將他拆吞人腹止饑的饞樣。

  「爺,二樓右邊角落的姑娘似乎將您瞧得太久了。」青山有些不自在地低聲提醒著他家爺。

  其實這麼說算是客氣了,那位姑娘的眼根本從爺踏進茶樓那一瞬間便不曾移開過,連眨眼也捨不得那般地盯著瞧,瞧得連不是當事人的他也覺得頰面泛熱了。

  那姑娘未免也太……不知羞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盯著一個男人猛瞧,只差沒撲身過來而已,這……到底是什麼世道?

  對,他家爺是長得英俊挺拔了點、瀟灑不凡了點、氣宇軒昂了點,但也犯不著這樣盯著爺瞧吧?

  彷彿是餓了多日的乞丐,突然看見一盤上等的紅燒肉那樣垂涎三尺,羞不羞啊!

  然刑觀影眸未抬、唇不啟,持箸的指仍是慢條斯理地夾菜用膳,恍若未聞。沒反應?

  好吧,青山雖然早已料到爺不會有任何反應,但完全沒反應,這還算是人嗎?

  起碼,也該看一眼那瞧著爺不放之人的模樣。

  起碼,也該瞪一眼,警告那人的無禮。

  再起碼,也該面露不悅,或皺眉或抿唇或輕哼幾聲以示不滿吧?

  結果,沒反應!好似那人看的,不是他。

  這這這……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正當青山想代替爺給對方一記「適可而止」的眼神時,卻恰好瞥見對方起身下樓朝他們而來。

  「幹幹……幹什麼?」青山不但結巴,在如此近看對方之下竟然還紅了臉。

  「這位小哥別緊張,我只是想同你家爺說幾句體已話。」女子開了口,甜膩誘人的嗓音惹得週遭其他客倌抽氣連連。

  原來,在女子盯著一個男人瞧時,其他男人也正緊緊盯著她不放呢。

  「說……說什麼?」青山吞了口唾沫。「我家爺不識得你,更不可能有體已話可說。」

  「相逢自是有緣。」女子紅唇微勾。「況且,我深信我與你家爺的緣分必定不淺。」

  側首,她柔媚眼眸注視著靜默不語、優雅品茗的刑觀影。「不知刑爺信或不信?」

  「呵。」青山倒抽一口涼氣。「你你你……」怎麼知道他家爺姓刑?以他這個盡責的小跟班來看,他敢肯定爺與眼前女子素昧平生。「你意欲為何?」

  「意欲為何?」女子聞言含笑一歎。「我欲為之事也得爺成全才行。」

  這一歎,歎得許多男人的心都揪了。

  振作啊!青山硬是挺起胸瞠來。「有什麼事你跟我說吧。」見爺無任何表情,他便明白意思畢竟他家爺的嘴巴平時都抿得跟蚌殼一樣緊,半天吐不出一個屁……不不不,一個字來。他若不替爺開口,真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呢。

  欺前、抬手,她纖指點上青山左胸口。「你家爺這位置上有顆紅豆般大小的痣吧?」

  「你怎麼知道?!」青山被她這一點彷彿燙著似地退開一步。

  終於,那如同老僧入定的刑觀影抬起了眸。

  而她等的就是他的抬眸。

  雙眼一對,四目交接,一陣奇異的麻癢竄過兩人心房,引得兩人不自覺地輕顛了下。

  果真是他!她以為這輩子恐怕都找不著之人,竟然還真讓她遇上了。

  握緊拳,她隱忍下伸手觸碰他的舉動,儘管身子已激動得發顫,她仍是咬牙忍下。

  這事,急不得。

  欲速則不達,這道理,她懂。

  「姑娘有何話要對刑某說?」斂眸,他避開她過於熱切的注視,並非厭惡,而是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他不曾有過的異常騷動。

  「爺。」花靜初甜甜一笑,神態堅決從容,毫不扭捏。「您要了我吧!」

  「我,早該要了她的。」他內心的顧忌與自責她豈會明白。「那麼,現下的她至少有名有分,至少知曉我是多麼喜愛與珍惜著與她相處的時光。」

  嫵媚動人的她,刁鑽潑辣的她,善解人意的她,純真無邪的她,每一面向的她都加深、加重了她在他心裡頭的份量,成就了無人能取代的地位。

  「我要你了,花靜初。」俯首,他輕輕吻上她失溫的唇,不若她主動親吻他時那樣激狂,卻溫柔纏綿得令人臉紅。

  只是,她不知曉。

  未能知曉,無法知曉。

  倘若她知曉,不知會是如何地欣喜若狂?

  「你的答覆……」他貼著她的唇說著:「我等著。」

  「我要你了,花靜初。」

  「你的答覆?」

  「你的答覆……」

  花靜初耳畔不斷迴盪著這幾句呢喃。

  爺要她了!終於要她了,還要她的答覆。

  她好著急。

  渾身動彈不得的她,急得額際冒汗,千百萬個「願意」在心裡頭吶喊,有一句能出得了她那張蒼白若紙的唇。

  她好氣、好怨,惱得產靈魂出毅去撬開自己的嘴、掀開自己的眼,而後深情款款地望著她的爺說一聲「好」。

  結果,她沒瞧見自己的身,沒瞧見她的爺,只瞧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大師?」這和尚她不僅認識,甚至能稱為故友,只是詫異為何此時會見到他。

  「阿彌佗佛,施主,咱們又見面了。」老和尚盤腿而坐,低聲宣佛。

  怔了怔,想了想,花靜初似有所悟。「大師正在設法救我嗎?」眼尖的她見著了自大師身上不斷往她週身凝聚而來的白色之氣。

  「設法救施主的是『那位』公子。」

  「啊!」低呼一聲,花靜初眸中與臉上的訝異神情混入了驚喜與欣慰,而隨著心思的翻轉逐漸收斂、沉靜,最終竟化為一抹既苦澀又眷戀的微笑。「大師,我是不是做錯了?」

  「施主與公子只是為情執著而已,何錯之有?」

  「可我不該死在爺懷裡的。」她低垂的眸裡有著水花滾動。「至少這一世不該、也不能再讓爺傷心了。」

  看著花靜初傷心又自責的模樣,老和尚溫和地開口:「老納說些事給施主聽可好?」

  這些事也是後來佛祖告訴他的。

  點點頭,她盤腿落坐老和尚面前。

  「前世的施主走後,公子守著施主的靈柩不見任何人。公子日日夜夜為施主誦經、為施主抄經,一心一意只為了讓先行一步到另一個世界的施主能不受折磨、不擔苦痛、不背業障,盡已所能地祈求佛祖能渡施主一程。」

  聞言,花靜初的心震了震,一股刺疼自心窩處蔓延開來。

  「七七之後,公子火化了施主,變賣了在永昌縣的所有家業,帶著施主的骨灰從此離開永昌縣,不再踏進永昌縣一步。或許是受到施主生前樂善好施的影響,或許是想替施主積累功德與福報,離開永昌縣的公子依舊造橋鋪路、興辦學堂、設避難所,甚至於長年大旱時,開倉發糧、施粥濟民,造就無量功德。」

  緩了緩氣,老和尚慈藹的神情不變。

  「公子廣施恩澤,唯獨對永昌縣不聞不問,任縣民在一場瘟疫中死傷過半而不施予援手。」

  花靜初訝然抬眸,看著老和尚的面容顯得有些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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