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勾陳俊眉一揚。
娘?!睚眥濃眉一緊。
「娘救我!娘救救我——」
鬼哭神嚎的求救聲源自於撲跳到參娃小腿肚上的一株小參。
不是說沒有手足家人?現在卻被人抱著喊娘,情況無比怪異。
「誰是你娘?!」參娃也嚇一大跳。
腿肚上的小參涕淚縱橫,參淚和在海水裡參葉亂顫,參須抖動,緊緊巴住她不放,怯怯抬頭,淚眼朦朧,瑩眸瞅她。
「……那,爹?」
「我全身上下哪片葉哪條須像雄性?!」還爹哩!
「不管啦不管啦,或許你就是我娘,也可能是我爹,反正說不定我是你身上參果熟成後掉在山裡的後代參子——你一定要救我!他他他他們要吃掉我!」抖抖抖的參須指去的方向,跑來一隻握刀的龜學徒,是魟醫手下弟子,奉命處理二龍子待會的靈參,怎知昏死於石砧上的靈參竟突然醒來,盲目逃竄,跑得迅速。
難得在恐怖的海底深處能遇上同類,小參死都不肯從她腿上下來,他身上沒有與參娃一樣的護體法術,只勉為其難有薄薄一層施捨般的弱光,阻隔它及海水的直接接觸,一路胡撞瞎碰,弱光若隱若現,它耶感覺到強大海壓正逐漸逼來。
「你……有可能是我頭頂上參果落地長出來的小參?」參娃臉上浮現些微驚訝。
「對對對對,娘!」一聲娘,喊得多軟多諂媚。
「那你就是我的孩子耶!」參娃連半絲懷疑也沒有,因為確實有此可能性存在。
「娘——」
亂七八糟的認親大會,兩參感動喜相逢,睚眥冷眼看著自個兒的女人被別人抱住喊娘,小參身上薄光倏然消失,受海水擠壓得反吊白眼,參娃捧著它慌亂滿廳求援,哇哇急叫……
好似嫌大殿不夠熱鬧,蝦兵蟹將扛來半昏迷的魟醫,魟醫魚腦後方被毫不留情敲出一大團紅腫。
「龍、龍主……六六六六龍子……帶著鮻……逃出去了……」魟醫舊傷未癒,又慘遭偷襲,絕對名列龍骸城的衰鬼榜首。
好好的去領「鮻」離開地牢,也沒要真的對她痛下毒手,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的煮法和功效甚至是藥材,他這條魟亦是一知半解,哪敢真煮來奉予龍主?他才剛綁好「鮻」,暫時打算拉她去藥居,還沒想妥下一步棋怎麼走,得與龍主商討商討,忽而聽見一聲低歎,不是來自於「鮻」,當然更不可能是他發出來,那時海牢只有三隻傢伙,不是他,不是她,當然就是突然朝他腦門揮劍柄重擊的罪魁禍首!
虧他事先問過六龍子,是否可以帶走「鮻」,六龍子淡淡回他「帶走吧」,後頭根本缺了幾個字沒說齊吧!例如:帶走吧,若你不怕死的話……
「老六他……也會有如此衝動之舉?我以為這種事,只有二哥和四哥做得出來。」五龍子興味多於驚訝。
「何必呢?開個口,彎個腰,求個情,我就會放了『鮻』呀,那只悶崽子,從頭到尾都閉嘴不提,要不是有回不小心瞧見他夜裡偷往海牢,才猜出他的心思,要魟醫去逼出他真實的心意……」龍主擺明便是要看一隻隻不羈的兒子流露出苦惱掙扎,調劑調劑身心,報報他老讓兒子們給氣到七竅生煙的怨氣。
「差點連我的命都逼掉了……」魟醫滿滿委屈。
「派人去把六龍子追回來,跟他說沒有要宰殺那條——」
勾陳輕巧碰杯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插入龍主的話間,笑得慵懶的嗓,順勢接續:「六龍子可是下定決心才違逆自個兒父王的命令,搶鮻逃亡,當下得拋棄多少,抱定必死覺悟?若現在追上,拍拍他的肩,告訴他:你呀,做白工了,你的覺悟根本不是因為你父王想玩玩你們,你掙扎了幾天,痛苦拉扯於『救她?不救她?』的難擇翻騰,結果全是你父王和那條魟醫的壞伎倆。不知……六龍子會不會惱羞成怒?」
勾陳踏進龍骸城沒多久,喝了兩杯茶水的功夫,拼拼湊湊也能大略弄懂眼下情況,以及最開始龍主命龍子尋藥材的典故。
一片死寂後,有人默默說了句「老六發起狂來,應該很可怕。」
「反正六龍子這麼認真,不如,就按照他的預期,派大批人馬去追捕,讓他過過英雄救美的癮,不枉費他拋父棄家的決絕。說不定,意外促成一樁好事。」唯恐天下不亂的艷美狐神,將事情說得像遊戲,提出惡質建議,薄美紅唇彎彎如月,忒般絕俗好看。
「讓六弟去忙忙好似比他返身回城引發暴動來得好些……」
「就這樣招回老六,太無趣了些,狐神大人說得對,他如此認真,咱們也不好壞人興致嘛。」五龍子「吁」地吐煙,認同勾陳提議。近來閒閒無事,看出好戲應能消磨消磨時間,打發無聊。
「我開始越來越慶幸,當初去找的藥材,是一罈酒……」才得以避開後續紛紛擾擾,不會淪為被人戲整的對象,萬幸,萬幸吶!應該把仙酒開封來暢飲慶祝一番,誰教它是『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進而紅棗湯』裡,唯一勉強能用能吃的藥材。
多可悲,連想拿無毒紅棗來煮鍋甜湯都沒辦法,「紅棗」這味藥材,也找錯了……
「好!傳令下去,傾力追捕私縱『鮻』的六龍子負屭!要活抓!並命眾蝦兵蟹將注意自身安危,別被六龍子給劈了當食材,打是一定打不贏,追著他們跑就好!」龍主朝寶座扶手重重一擊,端出海底霸主的氣勢,倘若句子裡別有那麼多的貶損詞意,定能更加威風凜凜。
大殿上,看戲的等看戲,演戲的繼續演戲,另外一龍兩參可沒有心思管六龍子的事——參娃是想管而無力管,一邊耳朵聽見六龍子帶著魚姬逃掉而開心,另一邊耳朵還得撥冗去聽小參的咕嚕溺水垂死聲,及睚眥滿嘴嘮嘮叨叨的碎念……
睚眥看起來,不是很爽快。
不,這真是太客氣的說法了,修正一下。
睚眥看起來,很火大。
不過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快死了仍巴住她不放的小參……
尾聲
「你竟然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與其說睚眥火大,不如說睚眥震驚,她自個兒看來都像個嫩娃兒,竟有本領讓人摟著叫娘!
措手不及的驚嚇,連堂堂八尺男子漢亦抵擋不住。
「說不定不只一個吧……」參娃自己也很難算清楚,每次結的果子太多,全都發芽長大的話……
嫉妒扭曲了睚眥的面容。
「你到底還有多少私生子?!」一次全說明白,要嚇就一口氣嚇完!
「我怎麼知道?!」
「說!那個男人是誰?!」
「什麼男人啦?!」她聽不懂睚眥在吼啥,雙眼瞪這麼大幹嘛,要比她也不見得比他小,她跟著瞪眸瞪回去。
「跟你一塊有孩子的那個男人!」他要去宰了他!要將他挫骨揚灰!
「哪有這玩意呀?」參娃一臉比他更迷惑,不解他這頓火是為何而發、為誰而發。「開了花,自個兒授粉,全是我頭頂上同株異花的纍纍結果,我週遭又沒有其他參能互相傳遞,每株參只要成了精,哪枝不是四處亂亂跑?想遇上同類,還得碰碰運氣哩……這跟男人有啥關係?」她反問他。
「……」對哦,植物的傳宗接代和動物完全不同,在愛上他之前,這株參可是連雌雄男女都沒有,不似動物獸類,必須經由陰陽交合的過程才能孕育子嗣,他曾見過哪朵花或哪棵樹在苟且燕好的嗎?
沒有嘛,他吃醋個啥勁?又氣惱誰呢?
剛剛腦海裡閃過她被五官模糊的臭男人擁抱親吻甚至是這樣那樣的男人,明明只有他。欺負人家生嫩無知,在床第上肆虐她青澀身子,也不顧忌她變成女娃兒才短短幾日,連她自己對那具身軀亦不熟諳,看見胸口隆起的可愛小乳還誤以為自個兒生了病,他恐怕比她更加認識她甜美柔軟的敏感水嫩。
是他思想迂腐,沒有花花草草單純天真,是他的錯。
睚眥抹抹臉,企圖粉飾自己無理取鬧的幼稚壞脾氣,打算用笑臉求和,舒緩剛剛對她齜牙咧嘴的不應該。他卻是該反省,她是參,自然有參的習性和經歷,比起他,她簡直潔若白紙,他哪還有臉胡亂指控她什麼亂七八糟的罪名?
偏偏,有株險些葬身海底的傢伙,嫌世界大同太礙眼似的,出聲挑撥他和參娃即將冰釋的小小誤會——
「娘!娘!就是那個壞蛋強行把我從土裡挖出來,弄傷我的參須,敲昏我,帶我回來煮湯!野蠻無禮又殘暴嗜血的臭傢伙!」小參渾然未察覺參娃與睚眥之間交情非淺,他們的對談,它有聽無懂,睚眥的吃醋吼聲,它當是欺負靈參的惡言惡語;睚眥的大眼瞪小眼,它以為是綁架劣徒的標準神情。它興匆匆告狀,編派睚眥的不是——大部分屬實,睚眥抓靈參的手段如何,參娃也嘗過,很是明白,那時頗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