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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決明

  他也很需要來碗梅子汁,澆火。

  參娃腦門嗡嗡作響,他撫摸過的地方,都在燃燒。好熱,鎖骨,胸口,每一寸皮膚……發著燙,無形的火焰又教她感到疼痛,但並非皮破肉綻那般的疼,而是源自更深層,在膚肉下,血脈之中,一種渴望到極致卻不知如何滿足的痛楚……

  她好想捉回他的手掌,貪婪地求他碰觸她,為她驅逐那無法抵抗的渴求,也好想咬住他噙笑的薄唇,調戲他嘴裡的舌及牙,更想去撫摸他藏在人類衣裳底下的結實龍軀,感受龍鱗的堅硬和剛稜。

  「睚眥……」她想要他低頭吻她……

  「嗯?」可惜有人今天遲鈍得很,完全忽略她小嘴微張,像只待哺魚兒,唇瓣輕蠕。他扶她躺好,軟衾讓壯碩雙臂騰空抖平,再方方正正蓋向她。「要喝梅子汁?」

  「不要。」她嘟嘴,惱他不懂她心思。

  「你看起來好多了,剛抱進房裡,像是快喘不過氣來,想嚇死人嗎?」睚眥不懂醫術,無法判定她的情況,只能約略檢查是否有內外傷或遭法術擊傷,所幸都沒有。至於她怎會突然心絞發作,他很介懷,還好她逐漸恢復健康血色,眉宇間變不見痛苦皺摺,他稍稍安心。

  「你會……擔心我嗎?」她臉頰紅撲撲,宛若盛開的嬌艷花兒。

  「會呀。」

  簡潔有力的答覆,教她芙顏紅雲更赤艷,下一句,如風捲殘雲,刮跑她臉上所有喜悅和赧意。

  「你是珍稀的靈參嘛,傷了撞了多影響食慾。」睚眥說著玩笑話逗弄她,她聽得出來語句中沒有夾帶惡意,可是她竟然忘了……忘了自己待在他身旁的理由為何。

  對呀,她是靈參,是他採回來準備熬煮補湯的參,怎麼可以忘掉最重要的這件事呢?難道她天真的以為經過幾日相處,他便會放她走,不忍食她嗎?

  他沒有這麼說過。

  從頭到尾的呵護,只為了將她毫髮無傷送進鍋爐之中。

  好沮喪……

  好難受……

  好痛……

  「我……有點累,我想睡一下……」參娃用著蹩腳借口,合上有些酸澀的眼,感覺淚水在眼皮底下匯聚,要是一直盯著睚眥瞧,她一定會更軟弱,也許會開口求饒,拜託他放過她,哀求他不要將她送進鍋裡煮,然後失言說出「我喜歡你、我愛你」這類可笑的蠢話,再讓他噗哧一笑,嘲弄地說著他才不會愛上一株食材……

  「嗯,睡一下也好。」睚眥以掌心覆摸她的臉頰,靠坐床邊看著她,聽她小小呼吸聲,回想方才從武乘鳳手裡接過她時,自己驚慌失措的反應。

  平靜之後再咀嚼重思,真覺得好笑,幸好自家兄弟沒人在場,否則讓他們瞧見,沒笑個三百年哪會放過他?一路上嘶啞狂喊她的名字,害怕她沒了意識或性命,甚至因為強烈的恐懼而汗濕了一身衣袍,她呻吟喊痛的聲音及表情,像針,淨往他心裡頭紮,一下、一下,都為之瑟縮……

  那時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想失去她。

  *  *  *  *

  參娃沒病也被迫在床上窩躺了兩日。

  突如其來的莫名心絞沒有再發作過,身體亦不再察覺痛苦,武乘鳳叫人送過幾碗湯湯水水給她補身,只是她的好意參娃無福消受,畢竟一盅盅混有人參的蟲草雞湯或藥膳,她是怎樣都嚥不下去,推給睚眥喝,他倒是沒拒絕。

  哼,他就知道他喜歡添加了人參的補品!

  野蠻龍子!

  「我要泡澡!」參娃遷怒地叉腰宣告。

  圓木盆立刻送上桌,注滿溫水,大掌探入裡頭試水溫——太燙不行,會煮熟人參;太冷不行,泡起來不痛快;太深不行,人參會溺斃;太淺不行,連參須都泡不著,洗不乾淨,從水溫到水量,必須拿捏得恰恰好。

  一方柔軟汗巾,浸入盆內,被溫水濡成半透明狀,供她擦洗身子。

  「行了。」睚眥準備就緒,恭迎她入內享受。

  「圍起來。」

  「圍什麼?」

  「把盆子圍起來!用布巾用床幔用什麼都好,圍起來!」

  「你怕誰看呀?」又不是大姑娘沐浴,還先清場哩。

  「我不要給你看!」她她她……她害羞,在他面前脫光光,她開始會害羞了啦!

  「我看過了呀。」整株都是平的,凹也沒有,凸也沒有,就連能遮的地方更沒有,不用太在意他啦。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

  以前,說得像是幾百年前的事,實際不過是短短數日,在那之前,這株參總得很豪邁的在他面前上演「人參出浴記」,毫不避諱洗參須參皮,洗完也是大刺刺跨出木盆,甩參葉甩參手,噴濺他滿頭滿臉的水,當時可沒聽她囉唆半句。

  「不一樣?你長胸部還是長命根子了?」他咧開白牙取笑她,她明顯臉一紅,拿枕頭砸他。

  「你下流!下流!下流下流……」臨時找不出其他字句能罵,只能辭窮地重複個七八遍。

  枕頭軟綿綿,打在身上一點也不痛,對於老是被兄弟們拿大石砸來丟去的睚眥,覺得她的行徑極似打情罵俏,調皮有餘,恫嚇不足。

  「好啦好啦,幫你圍起來,行了吧?」睚眥縱容她莫名其妙的矜持,隨手取來一襲輕袍,攤開擺放於木盆四方,以術力將其固定於半空中,足以擋去一個臉盆的視線範圍。

  「還有,你先出去。」她纖指朝外頭一挪。

  「沒必要吧?」他坐在這邊喝喝茶發發呆也不行?

  她臉上寫著:很有必要!

  睚眥只好搬動茶壺茶杯,挪到屏風另一端的小廳去。

  「怎麼像個大姑娘,不給看不給摸,動不動就臉紅生氣?」睚眥的嘀咕聲,消失有屏風外,參娃再三確定他沒有偷看,才坐上桌,變回小參,撩袍入浴。

  水,溫暖舒服,她整株坐下,正好泡到胸口,水面上,汗巾載浮載沉,她抓起一角,往參臂上抹,刷刷前臂刷刷須,刷完右手換左手,臉蛋抹三下,汗巾翻面對折,再抹三下,後腦勺沒忘記,汗巾滑過去,搓搓背,濺起小水花,參手領著汗巾來到參胸——

  咦?

  咦咦?!

  咦咦咦?!

  嘩啦水聲,伴隨扯過半空中遮蔽用的輕袍往自個兒身軀裹的窸窸窣窣,一身濕漉漉的參娃大驚失色跑到小廳來。

  「睚眥睚眥我我我我我生病——」尾音消失,只停留在「生」那個字,她呆得更嚴重,當她看見睚眥手中那杯茶裡的水,在空中形成一面水鏡,鏡裡有個魚模魚樣的男人,嘴角上方兩撇觸鬚一顫一顫動著,臉頰兩側有鰓孔,隨他說話時合合張張。

  第6章(2)

  「二龍子,您還沒尋到靈參嗎?其他龍子全都找齊了藥材,就缺一味靈參,您已經是九龍中最後一隻未歸……」水鏡之人正是魟醫,他以水為媒介,可以在任何水面上顯形,與陸路上的海底城人做聯繫,恰巧睚眥當初便是認定六弟不會這麼快找到「鮻」才放心帶參娃在人類城待上許久。

  「六龍子是第五個回城,並成功捕回了『鮻』,比找紅棗的四龍子還早三日回城。」魟醫回道。

  睚眥劍眉收攏,沒料到自己成為九龍之末。

  「龍主頗不滿二龍子遲歸,命屬下來詢問您……何時回來?」

  「父王用詞不會這麼客氣,他說什麼,逐字吐來。」

  魟醫頓呃,清清嗓,聽命重複海中君王對令:「叫你辦件小事都辦不好!有啥資格爭龍座?!渾崽子,你就在一旁嗑海瓜子,看你哥哥弟弟搶罷了——呃,以上,是龍主說的,不是屬下……」

  「我聽到了,你滾吧。」睚眥捏碎茶杯,茶水落滿地,連帶顯現魟醫身形的水鏡亦隨之破碎消失。

  參娃站在他身後,雙手捉緊匆匆用來蔽體的衣袍,驚恐的神情,顯示她沒漏聽半句他與魟醫的對談。

  她……害他錯失了回海底城交差的時機?

  害他在與兄弟的互爭高低中,落敗下來?

  害他惹怒他父親,大發雷霆?

  「我們要……回海底城了嗎?」她出聲問,聲音是連她自己都沒聽過的顫抖。

  睚眥回身,覷向她,視線落在她裸裎圓潤的水濕肩頭,喉頭一緊,沒應話。

  「不是已經遲了嗎?你……不快些回去,無妨嗎?」還是一切大事底定,他淪為龍子中的敗者,失去了爭勝負的權利?

  「……」睚眥仍是靜默,仿若深思著某事,而且是非常艱難的「某事」。

  「我……」她停頓,重整發顫的嗓音,要它聽來平平穩穩,如無事人一般悠哉。「我玩夠了,很滿足了,人類城新奇好玩的事兒我都嘗到了,這樣就可以了,我跟你回去。走吧,我們去海底城,快些回去,睚眥——」她伸手,絞住他的袖,完全沒有發覺自己用著哀求口吻,要他帶她回去受死。

  她不要他為了她受罰。

  她不要他為了她而被龍王責罵。

  他原本可以好早好早帶她回去,要不是她任性,要不是她囉唆,興許他是頭一個回城的龍子,是她害他拖延了腳步,是她連累他無法及時回去覆命,現在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她可以幫睚眥求情,可以向龍王解釋他的遲歸全是拜她之賜,睚眥只是一時心軟,答應她的要求,才延誤正事,她要替睚眥說些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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