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可是現在想想,你在叫出數字的時候,聲音就已經很清楚了。」她抬高下頜,自以為是地挺直肩膀。「或許現在你會相信雨水的魔力了吧!」
他閉起眼睛,靜靜地躺在原地。
看到他的表情,她的微笑慢慢地消失了。她審視著他緊繃的五官,還有嘴唇抿緊的線條,試著瞭解他的感覺;他正試著控制住一股非常非常強烈的情緒。
「你並不相信你的聲音可以恢復。」她安靜地說道。
他不發一語。
「對一個剛剛找回聲音的人來說,你非常地安靜。」
他還是保持著緘默,和一些內心的惡魔作戰著。
她等了一會兒,用手指摘著雜草。「要是我恢復了失去的聲音,我會唱歌、朝天空大喊大叫。」
她看著他困難地吞嚥,就像他第一次從高燒中清醒過來時那樣,那個時候,他的喉嚨浮腫而且佈滿了勒痕。
「若我是你,英格蘭佬,我會哭。」她補充道:「我不會害怕表現出內心的感受:我會恣意地流下眼淚。」
最後他不帶一絲感情,也不看著她地說道:「你是女人。」
「那又如何?我是女人,所以既軟弱又愛哭?所以如果我抽抽搭搭地哭泣,沒有人會認為我是懦夫?」她瞪著他。「你侮辱我。」
他躺在原地,搖搖頭,擠出幾聲乾澀的笑,然後轉過頭看著她說:「我每次和你說話,幾乎都侮辱到你,那已經不算新聞了,黛琳。」
她試圖在他臉上找尋他真正的感受。她看不到隱藏的痛苦,也看不到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她知道他的內心充滿著澎湃的情緒,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壓制下去。無論他感覺到的是什麼——快樂、釋然或是痛苦——它就像出現時一樣地突然消失了,所以他才能這樣若無其事地躺在原地。
她也一樣躺在草地,往上望。「我很高興你的聲音恢復了,英格蘭佬,即使你有時候會用它來說些蠢話。不過我想那是你腦子的問題,不是你的喉嚨。」
他起而靠著手肘,轉身看著她。「你總是有什麼說什麼嗎?」
「不是,」她頑固地瞪著藍天。「我想的比說出來的多很多。」
他大笑了起來,然後她聽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不知道他這麼做是出於釋然或是安逸,但她很高興他好多了,也對自己能讓他分心感到欣慰。
周圍變得安靜,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只是躺在濕潤的草地上,享受從靜止不動的高大樹梢上照射下來的陽光。附近有幾隻小鳥在啁啾,一隊野雁成一直線飛過頂上,刺耳的鳴叫聲就像皇家傳令官的喇叭聲一樣響亮。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在想我喜歡這些森林的聲音,也喜歡這樣比矢車菊還藍的天空。我往上望,想著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她舉起手,指向還掛在西邊天空尚未消失的月亮輪廓。「隨著每個夜晚的過去,它會變得更大更圓。」
她停下來思索一會兒,然後將手臂放到頭底下,往上看。「在白天你可以躲開星星,但你無法躲開月亮,雖然它沒有夜晚那麼明亮。月亮非常地固執,連白天都不肯回去,就像現在這樣,掛在白天藍色的天空上,無視太陽早就已經出來了。月亮低頭看著你,彷彿在說:『我看得到你,你躲不掉的。』」
她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帶著柔和的微笑搖搖頭。
「你躲不掉,因為月亮正是上帝的眼睛,當它變成滿月時,只要你仔細看,就可以看見他的臉就藏在裡面。」
她抬頭看,並往上指。「那裡,看到了嗎?現在是白天,所以你只能看到一半。那張臉就在那裡,我們只要一抬起頭就看得到。」她歎口氣。「那是不是你所見過最美的景象?」她沒再多說什麼,直到大部分的月亮都沉到樹梢底下,再也看不到了,才將視線拉離月亮,看向他。
他並不是看著月亮,而是用最奇特、最深沉的表情看著她:「沒錯,這是我所見過最美的景象。」
她這才瞭解他所談的並不是月亮。
第十二章
英格蘭 肯特 裡茲堡
英國國王愛德華一世的外表就像他的身份一樣,高大而威風凜凜。他的皮膚在最近的狩獵之旅後,曬成了金黃色,淺金色的頭髮閃耀著從圓窗上波浪狀的琥珀色玻璃照射進來的陽光。
「你請我回來的口訊非常奇怪。你說洛傑爵士在布洛肯的某處失蹤了,而這件事是卡羅特伯爵之子,拓賓爵士所策劃的?」愛德華站在主堡的參議室裡,背朝著雕飾繁複的黑木長桌,雙腿隨意地交叉著,但真正瞭解國王的人絕不會用輕鬆和漠不關心來形容他。
「這是很嚴重的控訴。」國王用深不可測的藍色眼睛看著跪在面前的每一個人。他的左眼一側微微地往下彎,這是金雀花王朝國王的一項特徵,他父親尤其明顯,但在愛德華身上,沒人敢說這是缺陷。四十一歲的他,頭腦就像碩長而精瘦的身體一樣有用。
愛德華指示臣子們站起來。「解釋你們的懷疑?」
寇裴恩往前站了一步。「一開始,洛傑爵士毫無預兆地在布洛肯消失,尾隨一名騎著馬的女子而去,從此沒有再出現。我們等了一天一夜,陛下,然後我們開始搜索那一帶。」
「你們沒有發現他的下落任何的一點線索?」
裴恩搖頭。「但拓賓出去搜尋的時間比任何人更久,在比其他人多花一天的尋找回來後,也沒有任何解釋。當我建議要向麥威爵士尋求協助時,他拒絕了,雖然明知道葛萊摩的距離較近,而且能夠提供我們搜尋上的幫助。」
「你想他有理由傷害洛傑爵士嗎?」
「他們合不來,這不是秘密,還有拓賓的姊姊、伊麗夫人也是原因之一。」
「我們都知道伊麗夫人和洛傑之間的事,但我認為畢修格會比雷拓賓威脅更大。」
「但更該死的是,陛下,在我們等待你回來的期間,雷拓賓也失蹤了。」裴恩頓了一下,補充道:「無辜的人不會藏匿情報,也不會往夜裡偷偷逃走。」
「什麼情報?」
「到葛萊摩向麥威爵士尋求幫助,麥威爵士還不知道他的朋友發生了什麼事。」
「洛傑也是我的好朋友。」愛德華指出。「還有,有人看見拓賓爵士逃走嗎?」
「沒有,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打算離開,今天早上我才發現他不見了。」裴恩抱怨著。
「布洛肯沒有洛傑坐騎的足跡嗎?」
「拓賓說它們在布洛肯森林南方的一條河流旁消失不見。」譚約翰解釋道。「沒有人看過他,陛下,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費爵士和他的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愛德華開始在他們面前踱著步,戴著戒指的手交握在背後,一直走著,上好皮革做成的尖鞋底一邊敲著地板的磚塊,顯示出他的不耐。「那裡從來沒有發生綁架事件,沒有證據顯示他被任何人俘虜。」他迅速轉身,面向那群人。「必須通知他的家人。」
「我會派人到沃斯堡去,陛下。」裴恩告訴他。「我們應該也派人到康洛斯堡去嗎?麥威伯爵會想知道這件事的。」
愛德華轉身面向裴恩。「不用,我會通知麥威。」愛德華說完便離開了。
愛德華國王關上門的同時,一個黑髮的男人騎過了威爾斯的邊境。他獨自一人,沒有隨從或是僕人跟隨,只有身畔那把銀柄的長劍為伴。
他已經騎過了黑山,在莫爾河畔的小徑上前進,去年冬天的雪水同樣流過岩石,灌入河水之中,鮭魚在水中游動,野雁用單腳站在水邊的淺灘上。他在那裡停了下來,裝滿一瓶新鮮的水,看向西南方,想著自己該做的事。
但想了不久,他便跨上馬鞍,向著下面的山谷前進。坐騎迅速地跑著,越過蜿蜒的山脈,跨過荒涼的田野。野地上的綿羊吃著草,天空中有老鷹盤旋,而風正往遠方山上的一棵孤樹的方向吹去。
他正在往布洛肯的方向前進。
洛傑和黛琳吃著當天所採集的耶些蘑菇,配上更多從菜園裡摘來的蔬菜,但當晚洛傑躺在乾草床上時,他想著黛琳是怎樣小心地衡量儲藏室裡的存糧和菜園裡的蔬菜。她有的並不多,但卻願意與他分享,所求的只有當他離開時,不要把那匹阿拉伯馬帶走。
他從來不知道飢餓的滋味。他是一名富有伯爵的獨子,母親那方的家庭更是這個土地上最古老龐大的家族之一。他被養育成一名強大的伯爵,以及後來成為英國國王的王子的朋友。即使在戰爭中被包圍時,洛傑依然是一名貴族和一位騎士。對他們而言,食物永遠是不缺的。當他加入十字軍——當時早期的戰役中,部分的人都是處於飢餓狀態的——洛傑一直都在愛德華身邊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