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這就是我最初認識的愛——是欺騙,是籌碼,不是一種可靠的感情。當初我父親不要外遇的話,也許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但讓我更痛苦的是我母親,最後我對他們倆都無法諒解,好幾年都不和我父親說話。」
單莘語默然良久。「你的意思是,因為你受過傷害,所以你無法愛我是情有可原,我不該怪你——」
「不,我沒那意思!」他急忙解釋。「我知道我的處理方式很差勁,或許如你所說,在『浮夜』相遇時,我就對你動心,提出同居要求時,我知道自己已愛上你,可是我不敢承認。我想只要不說出口,你會一直守著這份感情,不會像我母親那樣拋棄我……」
這男人,害她流了多少眼淚,卻把過錯全推給童年創傷?單莘語冷冷道:「結果你發現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笨的女人,所以回頭來找我?」
「不,是因為我不能沒有你。我錯了,不該自私地只想到自己,沒有顧慮你的心情。我愛你,」他握住她的手。「你願意讓我用完整的心,再愛你一次嗎?」
第十章
他的口吻很卑微,他的眼神很誠懇,他坦露他的脆弱,她於是也脆弱地動搖了。
桂妏說過,先動感情的人,就注定了輸,但愛不是爭競,不該有輸贏,他愛她卻迷途,她愛他而傷了心,他們都不算有錯,她只想擁抱他,感謝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他說他愛她……他愛她!她忘卻了委屈,滿心快樂,她一直期盼的就是這一刻,還有什麼好計較呢?
可是就這麼原諒,太便宜他了,要讓他多擔心一下。
單莘語抽手,故作冷淡。「我考慮看看。」
「喔。」韓忍冬很失望,至少她沒趕他出去。「那你不辭職了?」
「暫時不辭。」她板起臉。「以後有問題,要好好溝通,不能悶在心裡,讓我盲目地猜,要信任我,如果不能彼此信賴,感情就從基礎開始動搖了。再瞞著我一個人苦惱的話——」忽然想起曾說過的威脅。「我就散佈你的裸照。」
「沒問題。」他很有誠意,馬上配合。「要現在拍嗎?」
此話一出,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古怪。他覺得滑稽,這麼無厘頭的威脅虧她想得出來,可他是來懺悔的,不可以笑。他看著她,她唇線彎起,亮晶晶的眼也在笑,氣氛一下子變得溫馨。
她忽然伸手撫上他額頭,他震住,心跳加速。
「如果是下班後帶波比去看獸醫,汗也未免流得太多了吧?」
他微笑。「你洗了一堆衣服,怎麼陽台上空蕩蕩的?」
兩人同時笑出來,忽然一陣淡淡焦味,原來粥煮過頭了,她連忙關瓦斯。
他們共進晚餐,她有母親自醃的泡菜和蘿蔔乾,他做了醬油蛋,燙青菜甘甜,小黃瓜鮮脆,他們在微焦的米香味中和解。
他說起被嚴桂妏騙得東奔西跑,她抿著唇只是笑,他看她笑,心口熱熱地蕩漾,想吻她,不敢造次。只差一點,就失去她啊。
飯後,她將他推入浴室洗澡,自己出門買水果。
五分鐘後,他神清氣爽地圍著浴巾出來,開始勘查她的住處。
房屋有點老舊,格局不大,女主人的巧思將它佈置得很溫暖,傢俱大多為木料或籐制,擺放無數小盆栽,彷彿置身古老溫柔的森林。
他在籐椅上坐下,開了電視,看見她的小抱枕放在沙發上,他拿過來,屬於她的淡淡香氣撲鼻。少了這香味的夜晚,他竟失眠。
抱她的抱枕,坐她的椅子,他好像也變成一件傢俱,幸福地安置在她的屋裡。他抱著抱枕,滿足地歎息,淡淡的香氣,有被愛的感覺……
當單莘語回來,看見的就是半裸男人挾持她的抱枕,呼呼大睡。
她不禁微笑。找她一下午,想必累壞他了。她輕輕抽走抱枕,發現他緊皺著眉,是不是在作惡夢?她伸指,一點一點撫平他眉心。看他呼吸均勻,胸膛緩緩起伏,她忍不住伸手按上,為那溫熱結實的肌膚臉紅心跳。
她還是不好意思裸裎相見,最多在他入睡後偷偷欣賞他健美軀體,他說得很對,女人在有經驗前不太會有期待,看過他戰僳喘息的性感模樣,她才明白腦子裝滿有色遐想,是何等滋味……
忽然他唇線揚起,笑了。她慌忙縮手,吵醒他了?
但他沒立刻醒來,幾秒後才睜眼,看見她,他惺忪地笑。「買了水果?」
「今天巷口的水果攤沒開,買了別的。」單莘語拿出兩碗四果冰。
他打個呵欠。「吃冰?你感冒耶。」
啊,都忘了。「已經好多了。」
「因為我來所以好多了?」
她白他一眼。「是因為波比所以好多了。」小兔正在她腳邊打轉。
「嗯,寵物有助於紆解壓力,原來還可以治病。」他接過冰碗,暗暗心酸,唉,人不如兔,自找的。
嘿,現在她最大。單莘語偷笑。「你剛才睡著,忽然笑了,作好夢嗎?」
「作了怪夢。我夢見我們出遊,在深山的樹林裡散步,忽然草叢裡滾出一架相機,比貨車還大,對著我們衝過來。」
她笑。「你工作壓力太大了。」
「我拉你逃跑,相機在後面追,快要被追上時,場景忽然換了,出現一場草原上的婚禮,沒有賓客,你站在禮壇前等我,主婚的是一棵樹……」
她挑眉。「應該是新郎在禮壇前等新娘吧?」
「我走上紅毯,主婚樹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你不回答,看著我,然後說:『我想做愛』——」
她駭笑。「亂講,我怎麼可能說那種話!」難怪他睡夢中笑得好詭異。
「你不但說了,還用一副渴望的表情看我,可惜我沒來得及答應,就醒了。」看她穿著他的舊衣,笑咪咪地吃冰,吃相可愛,他眼眸轉黯,幻想自己變成一口冰,讓她吞食,滑入她的身體,被她溫熱。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由此可見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她嘖嘖嘲弄。
「唉,我可是很正直的。你知道在夢裡,被追殺的意義嗎?表示這個人想被抓住。」
「你想被相機抓住?」抓到的同時也壓扁了吧。
「當然是指現實啊,被某個感覺抓住,被某個時刻抓住,或者,被某個人抓住……」趁她拿湯匙挖冰,他湊過去吻她。「我就想被你抓住……」
質疑的心將愛壓抑成一塊陰暗角落,直到她來,像柔軟可愛的小兔闖入他的生活,帶入陽光,悄悄令愛發芽生根。
因為她,不相信人的他學會相信,剛硬的脾氣學會柔軟。他昨日接到大伯來電時稍有猶豫,是她那句『他其實很想念你』推他一把,讓他去看父親。
他拒絕愛,愛聰明地不從正面來,透過溫柔的她改變了他,他心甘情願被愛俘虜,被她抓住。
殺風景的手機鈴聲響了。他裝聾,不想接聽,熱烈地吻她,心裡漲滿比吻更大膽狂野的想像,但大手只敢搭在她腰際,不敢逾越。
「手機……」但單莘語扯來鈴鈴響的西裝外套,同時推開他。「說不定是公事。」
他無奈,從衣袋翻出手機,看了來電,表情微變。「是我大伯。」按下通話鍵。「怎麼了……他不吃藥?」
單莘語看他嚴肅地談話,眉頭又皺起來了,她挖一匙冰,送到他口邊。
他一愣,看她一眼,張口吃了,眼眸染上一點笑意,口氣緩了。「叫他聽。」頓一下,似乎手機那頭換人。「你怎麼不吃藥?大伯很擔心你……幹麼問我?自己的爸爸生病,我難道很高興……」
他表情彆扭,口氣很沖,關心的話講起來好像在吵架。片刻後他掛了手機,有點不好意思。「是我爸,他又在耍脾氣,不肯吃藥。」
「所以你拿出兒子的威嚴教訓他。」她眨眼,逗笑了他,趁勢將她摟住。
她餵他一口冰,問:「你和母親還有聯繫嗎?」
他沉默了下。「她一離婚,半年後就改嫁,兩年後生病過世,我二妹就由她丈夫那邊的親戚扶養,偶爾還會和我連絡。至於我大妹,我父親沒迎娶外遇的女老師,她去年過世了,我大妹就和她母親那方的親戚同住,我們見過幾次,沒什麼感情,生疏得像陌生人。」
「你討厭女人哭,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
他無奈點頭。「一個人老是對著你哭,那種你非得承擔她的痛苦的壓力很大,
而且我原本就怕女孩子哭,唸書時班上分配公務,女同學只要淚光閃閃地看我,什麼事情我都扛了。」真蠢,活該被人利用。
她質疑。「可是那晚我痛得哭出來,你明明凶我。」讓她的初體驗留下一點陰影。
「因為你一哭,我整個慌了亂了,你又一副不屑我安慰的樣子,我只好冷著臉罵你,你若是硬要繼續哭,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他執起她手一吻。「別的女人哭,我很無奈,看你哭,我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