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發呆時,一隻大手掌闖進她的視線,左晃右晃。
好巨大的手,如果它摀住她的口鼻,她連想掙扎都沒機會……現在是怎樣,撞不死她不甘心,打算趁她住院,毫無反抗能力時弄死她嗎?
不行,她要逃……該怎麼逃?哦,該死的石膏,該死的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好痛……
大手掌越來越靠近,她幾乎能一條一條細數出掌心上的紋路,她咬牙忍痛,準備用吃奶的力量翻身,翻離被人捂臉悶死的危機。
「唔……唔!」她試了一次,肩膀和胸口都很痛,但為了性命,再痛也不能屈服,所以她又試……
「你幹什麼?!扭來扭去,不能安分一點嗎?!」她才翻不到零點五公分的微距,肩膀就被鉗住,按著了傷處,她痛到飆淚,叫得何其淒厲。
「快、快放手,痛痛痛痛痛痛痛……」
孟虎嚇得收回手,她趁機又努力從零點五翻到零點七公分。
「韓三月!」
韓三月頓住,嘴裡呼呼地直喘氣,剛剛叫她名字的聲音好耳熟,耳熟到這些天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她腦子裡迴盪,不斷叫她滾。
孟虎?
韓三月不用費力轉過身,因為零點七公分有翻等於沒翻,她看見了孟虎,真的是他沒錯,他眼睛直勾勾盯住她,臉臭的咧,讓她有種重回到那天被他聽見她講手機的時候,他暴跳如雷又吼又吠,拖著她,不聽她解釋半個字,將她趕出他的屋子。
他雙眼血絲滿佈,讓他的眼看起來帶有腥紅,很野蠻,像老虎見著獵物的眼神。
「虎哥?」呀,忘了,他不准她叫他虎哥,韓三月改口,「孟虎,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臉更臭了,聽見她刻意疏離的稱呼,他連情緒都惡劣起來。
「醫院打電話通知我,據說從你的皮包裡翻出一張紙,寫著我的名字和賭場的電話。」而且在他名字的旁邊還註明了:親愛的老公。
「哦。」
所以他一臉不耐煩,是因為她帶給他麻煩了?應該是。所以他瞪著她是在等她低頭道歉?應該也是。可惜她連脖子都被定住,不能頷首鞠躬,只能動嘴。
「對不起,我沒事了,你很忙吧?有事你先走沒關係,呀對了,要是住院有什麼費用是你付的,你先跟我算一算,我還錢給你……」行李袋,行李袋,她的行李袋在哪裡?呀,看到了,在床邊長條椅上,袋子表面還有血跡,是她的。行李袋放太遠,她構不到,只好抱歉地對他笑,「我的錢包在行李袋裡,你自己拿就可以了。」
然後,她繼續用微笑要送他走,但因為身上還很痛,笑起來嘴角有些僵。
這就是他守了她一夜所得到的代價?一個笑起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一個刻意疏遠的稱呼方式,一個要他有事先走沒關係的驅逐?!
見他沒動手去翻她的錢包,韓三月以為他又在龜毛了,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撈行李袋,孟虎一個箭步上前,將才動了蠢念的她又壓回床上,一邊吼著:
「你給我躺好,再亂動我打斷你的狗腿!」
「不用你幫忙,它已經是斷的了。」她提醒他,知道他沒有惡意,只是心直口快,那張嘴一開就沒好話。
「那,那你還動?!」
「我以為你想趕快走。」他看起來就是待在她身邊多一秒都很難忍耐的嘴臉。
「我哪裡有?!」這狼心狗肺的女人,明明是她在趕他走,還賴給他?!
「臉上有。」一看就看到的表情。
「我沒有!」
好,沒有就沒有,她不跟他爭這種你有我沒有的爛問題,沉默了一會兒,她轉動眼珠子,瞄向他,他還是繃著那張閻王臉,坐在離她好近好近的地方,一直盯著她瞧,眼神好複雜,好像很氣她,又好像很悶,更好像很擔心,五味雜陳,她讀也讀不明白。
他還不走嗎?過了好幾分鐘,她這麼想,他拉開椅子,呀,終於要走了,她又這麼想時,他倒杯水,自己大口灌下,又坐回椅上,恢復他從方才就維持住的姿勢,雙臂在胸前交疊,看她。
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韓三月別開視線看向窗外,今天天空陰陰灰灰的,好似快下雨一樣,看不到太陽,沒辦法去猜正確時間。
「現在幾點了?」
「下午三點。」
「你不用工作嗎?」
「去不去隨我便。」賭場四巨頭,他就是其中一隻,沒人會管他上不上工。
她問一句,他答一句,口氣當然沒多好,但至少沒假裝是搞自閉的蚌,她靜覷著他,不懂他擺出這麼不爽的模樣,又為什麼不丟下她走人?就算是醫院通知他來,他只要露個臉亮亮相不就了事,何必浪費時間坐在這裡生悶氣……一個念頭突然閃進她的腦海。
「你是在陪我嗎?」韓三月微微驚訝地問他。
好一個沒良心的女人,不然她以為他晾在這裡當菜乾嗎?!她以為他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沒睡是守在誰的病床邊小心翼翼注意她的情況?!
不是陪她難道是陪鬼嗎?!
她還敢一臉迷惑又突然間恍然大悟地問他?
窩囊呀,真窩囊,滿肚子鳥氣,偏偏又不是氣她而是氣自己。孟虎,你真的被當成了小貓咪,毫無虎格。
更氣的是,他聽見自己在喵喵叫:
「對啦,我在陪你,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別強忍,要說……」
第三章
韓三月愣了很久,非常的久,兩天過去,她還是沒弄懂孟虎為什麼反常成這德行?
出車禍的人是她,沒錯吧?
為什麼腦袋受傷的人變成了孟虎?
他沒有變溫柔,臉色也只有更臭沒有轉好,但是他幾乎搬進她的單人病房裡住下來,她行動不便,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他攬起,明明做得很不悅,卻又矛盾的好慇勤,韓三月心裡有許多疑問,她想提醒孟虎——
你忘了你把我趕出去,要我哪邊涼快哪邊滾嗎?現在你待在這裡很奇怪吶……
但她知道現在不是舉手發問的好時機,剛剛藍冬青來探過病——她和藍冬青沒有交情,他不是來探她的病,而是來探孟虎的吧——藍冬青送來的那束花,正被孟虎笨手笨腳蹂躇著,希望在它們被安安穩穩插進花瓶之前,還能有超過五朵花是完整的,沒被孟虎給扭斷花莖或拔光花瓣。
藍冬青不是簡單的人,所以她很避免與他正眼對上,甚至乾脆假裝起生病貪睡的樣子,將自己蒙在棉被裡不露臉。
「你愛放假多久就放假多久,場子有我們罩著。」藍冬青很有義氣,轉述尹夜的吩咐。
「嗯。」
「我覺得虎嫂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廢話,結婚那天不就看過了。」孟虎冷嗤。
「不是哦,除了那一次之外,我說不定還跟她一起喝過咖啡——」
「咖你去死!你女人襤交這麼多,那一個的眼睛配上那一個的鼻子再加上那一個的嘴巴,全天下的女人你都嘛眼熟!」媽的,用釣女人那招來釣他的老婆;:沒聽過朋友妻不可戲嗎?欠罵!
「好啦好啦,是我認錯人了。虎嫂,你好好養病,祝你早日康復。」
她在棉被裡含糊應聲,探出手,朝藍冬青揮了揮,再見再見不送不送。
藍冬青低笑,開門離去,直到關門聲傳入耳裡,她才探頭探腦溜出來,看見孟虎在插花,詭異的畫面不太美,粗獷的男人和花兒完全不配,但卻一點也不會傷眼。
他被玫瑰花的刺扎到手指,齜牙咧嘴加上一長串的國罵,忿忿折掉它,又不放心地將每一枝玫瑰花都拿起來左翻右找,要是扎到她就該死了,這枝沒有,嗯,這枝也沒有,看來剛剛扎他的那根刺是花店沒處理到的漏網之魚,他還以為是藍冬青惡意藏的暗器。
檢查完畢,他又笨拙地將花一枝一枝插回長瓶子裡。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向場子請假,事實上你可以不用這樣,醫院裡有護士會照顧我,我在這裡吃飽睡、睡飽吃——」
「插好了。」孟虎沒在聽她囉哩囉唆,臉上露出滿意自負的笑容,轉向她。
她看見那一束姑且稱之為花的玩意兒,殘的殘、斷的斷,其中有三枝還斷頸,花苞苟延殘喘倒吊在半空中搖晃,它們全被擠在窄窄瓶口的白色花瓶裡,她隱約聽見那些玫瑰在哭,哭自己死於非命,而孟虎在笑,笑他生平第一次插花就有讓人亮眼的成品。
他很樂,看得出來。
「孟虎,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歎氣。
「你剛說什麼?」
算了,她都說了兩天了,他也無動於哀,今天再多費唇舌應該一樣沒用。
「很奇特的插花技巧,巧奪天工,應該沒有人能模仿得出來。」默默為花哀悼五秒鐘,過人不淑,慘死虎爪之下。
「我隨便插插而已,還勉強可以看。」
很好,孟虎完全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點頭,不讓他沒面子。
「還麻煩藍先生來探病,真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