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家規,呿。
瞄見她手上真的有破掉的水泡,就知道她在這裡輸得有多慘,難怪遇到頭一個輸她的人,她會樂成這副德行。
「給你,第五次輸的代價。」孟虎丟給她一小罐曼秀雷敦,專擦蚊蟲咬傷、一般外傷的涼軟膏,他隨身攜帶是因為他常和人打架,拿它來應急塗傷口。「擦擦你的手!」傷成這樣真礙眼!
她小心翼翼轉開蓋子,食指沾了淡黃的軟膏,擦在左手水泡上,軟膏不刺激,所以她不覺得痛,抹完左手換右手,這涼涼的味道好香,她喜歡。
「謝謝你。」
他賞她白眼,不習慣被人道謝,乾脆凶著臉回應:
「你賭技明明不錯呀,怎麼會輸得變傭人?」絕不承認是他賭技差,絕不!
「我學得還不熟練。」出老千作弊沒其他家人出得快,只好被人當肥羊痛宰,嗚。不過她這隻小肥羊找到了另一隻任她宰殺的笨羊,小女生有點心虛地看他一眼,她的技巧笨拙,但他好像都沒有發現……
嗯……這樣一直贏他好像很不光榮,外公說「偶爾小輸的作戲」也是必須學習的守則,好吧,這一次,她不作弊,不偷偷換掉自己的牌好了。
「賭就賭,還有什麼東西要學?」孟虎是門外漢,不懂那麼多旁門左道。她要把涼膏還他,他不收。「你比我需要啦!」
她把涼膏仔細收在蓮蓬裙腰間蝴蝶結裝飾的口袋裡,珍惜地拍了拍。
「要學的東西好多呢。還要玩嗎?」她問,希冀的眼眸根本就在說:陪我再玩一局,最後一局就好。
他能說不嗎?尤其見她喜孜孜綻開笑顏,在他一點頭就笑得更燦爛,他能說不嗎——
「發牌啦。」
她好開心,眼兒都瞇成一條縫。
孟虎是一個賭運很好的人,他拿到的牌都非常不錯,前幾局的輸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運氣背,而是他遇到了小老千。
這次小老千良心發現,不使詐,孟虎贏得理所當然。
「你贏了。」她還是笑咪咪的。不過她輸掉了,要給他什麼籌碼呢?她想了想,大概他會把掃把還給她,叫她自己認命去對抗落葉吧。
她屈膝跪坐在草皮上,蓬蓬裙開成一朵小圓花,突地,鼓鼓的裙子中間掉落一樣東西,是孟虎拋過來的,定睛一看,一顆粉紅色的草莓軟糖。
唔?她抬高頭,看著比她高出許多的孟虎。
「糖果?」
「我剛剛在你家翻碗翻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口袋裡,我只是想摸枝香煙來抽抽,我又不吃這種噁心東西,給你好了——」孟虎澄清那顆軟糖出現在他身上的理由,說得好像要和軟糖劃清界線,但聽在她耳裡,他嘴上對軟糖的嫌惡和輕蔑根本都不存在。
「可是我輸了……」
她輸了,卻有糖果。
她可是從來沒有一回是賭輸了,還能拿到獎賞……
「給你就給你,囉唆什麼呀?!不吃丟掉啦!」他咬著煙,惡聲惡氣。
她快速搖頭,像是擔心他食言搶回軟糖,趕快用雙手蓋住落在裙上的糖,緊緊捉在小小掌心中。
「老虎——你迷路迷到哪裡去了?!」藍冬青找他的聲音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
「我在這裡啦!」孟虎很大聲地吼回去。還不趕快滾過來找他,他在這裡迷路迷到很干了!
「哪裡?」藍冬青聽聲辨位。
「這裡!」
「你要走了嗎?」她捨不得地問。
「對,我要走了。」盂虎總算看到藍冬青的身影,揮揮手,準備過去。
她扁嘴,也立即跟上。
他走得很快,她追得很吃力,當他和藍冬青及尹夜碰頭時,她已經落後他好遠。
「你偷生的?」藍冬青朝他身後努努下巴,孟虎回頭,看見小女生踉踉蹌來,像只小狗兒,亦步亦趨。
「你不要跟過來,去去去去——」還真當她是條小狗在驅趕,但她沒聽話走開,反而因為他的停步追上他。「叫你不要跟過來你聽不懂哦?」他俯首看著那張仰高的小臉蛋。
她拉拉他衣角,「我賭贏你的話,你留下來好不好?」
「臭小鬼,你想得美!」孟虎擰她。他老早就想試試她臉頰上那兩團嫩鼓鼓的腮幫子捏起來是啥觸感,果然是軟的、嫩的。
「原來是老虎的小小愛慕者?好難得有小孩子看到你卻不怕你耶。」藍冬青一掃方才在范家受的窩囊陰霾,恢復他向來的風趣,摸摸下巴,蹲低身和小女生平視,「你該不會那麼巧是姓范的大孫女吧?」
「不是,我不是。」她搖頭,她才不是大表姊。
「嘖,我還以為你是,剛好你又看上老虎,那我就解禁了。」藍冬青失望歎息。
「你胡說八道什麼呀?!」孟虎捶他胸口重重一拳,「這種沒胸沒臀的小孩子我才看不上!你也是,快點回去,不准再跟過來!不然我捉你去賣!」他齜牙咧嘴恫喝她,小女生抽抽噎噎要哭了,卻不是因為他的恐嚇。
「幹嘛跟小孩子說這種話?」藍冬青看不過去,制止孟虎,又笑笑地和她說:「小妹妹,以後長成大美女再來找孟虎,你現在的確是太小了一點,看起來不美味可口。」
「孟虎?」她咀嚼這兩個字。那是他的名字嗎?
「對,孟虎。」
「孟虎。」她復誦,認真記下了。
孟虎與尹夜說話,不理會還死鉗在衣角上的小小拳兒。
「阿夜,我還弄不懂姓范的老傢伙要你付的代價是什麼?」
「我也不懂,但似乎是說……將來他有事會找我,而我不能拒絕,但以一次為限。」
「殺人放火也一樣?」
「嗯。」
「去他媽的怪老頭。」也不管有小孩子在場,孟虎照罵。
「我倒覺得比起冬青,我不算太吃虧呀。」尹夜很看得開,至少他的麻煩事只有一次,可是藍冬青多慘,人家的大孫女是圓是扁也不知道就得斬斷身邊所有桃花,等待大孫女欽點,若大孫女看不上他還好,摸摸鼻子走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反正天涯何處無芳草:看上了,更糟,一輩子就賣給那大孫女。
「別說這種讓人喪失活下去動力的話好嗎?」藍冬青苦笑。
「乖。」孟虎揉亂他的發,惡意的笑容一點也沒有安撫他的誠意。比起藍冬青,他也不過是喊了別人一聲爺爺,喊完之後連個屁也沒剩,除了損失一丁點自尊之外,嘿。
「我們也該走了,沒達成大哥的交代,我們還得回去好好說明,大哥還在外面等我們吧。」尹夜不認為現在是打鬧的好時候,正色道。
「說得也對,走吧。」藍冬青跟上,「老虎,好好跟小女孩說再見吧,畢竟她是第一個十歲以下卻敢賴在你身邊沒嚇哭的小傢伙。」哈哈。
尹夜和藍冬青先走,但放慢了速度,孟虎只要大跨幾步就能追上他們,孟虎笨拙地搔搔短到不能再短的平頭,衣角傳來的揪扯力道一直沒放開,他要撇掉她很容易,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媽媽提著行李跟男人跑時,五歲的他也是這樣捉著媽媽衣角,卻被惡狠狠地扯開,那種從掌心硬生生抽掉的感覺,那種被人拋棄的感覺,他嘗過,很干的——
他心軟了,去他媽的心軟了啦!
「你放開我啦,我不可能留在這裡跟你玩辦家家酒,我很忙的,我事業做很大的,我要去打拚前途的,你聽懂了沒?聽懂了就自己乖乖放開我啦。」他以為自己是大聲吼她的,但沒有,他用非常無力的力道在嚇她,她低著頭,拳兒揪得更緊。
「賭輸留下來好不好……」她囁嚅央求。
孟虎抓抓臉,手足無措起來,以前遇到小孩,哪一個不是躲他躲得飛快,還沒有被人纏過的經驗,他不會應付。
「你長大之後再來找我好了,到那個時候我再跟你賭,賭贏隨便你,好不好?」這是緩兵之計。也是推托之詞,更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安撫。
她直勾勾看著他,剛哭過的眼水水燦燦,清澄似星,彷彿聽懂他的話,衣角上的拳兒鬆開,讓它滑出她的手裡。
「好。」她回應他,用力點頭。
小孩真好騙。雖然在那一瞬間,他沒有騙她的意思。
「我會去找你,一定。」
童言童語,還滿可愛的。
「在我去之前,你不可以喜歡上別人。」
小孩子的誓言,就算他記得,她八成不用一年就忘光光了。
「賭贏隨便我,你說的哦。」
「我說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終於又露出那種賭贏他時的笑靨,甜甜的。
虎哥,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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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虎忘掉了那個小女孩,她知道,所以很久很久以後的相逢,她沒在他眼裡看到喜悅,心裡是小小失望的。
不過,失望沒有維持太久,他忘掉了小女孩,卻仍是愛上她,兩相比較,她沒有損失。
撫摸著孟虎的短髮,他睡得很沉,一隻粗壯手臂還鉗在她腰際,霸道意味十足,十四歲的少年轉變為成熟的三十多歲男人,但他的率直沒變、他的粗魯沒變,當然,屬於孟虎式的笨拙溫柔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