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麼辦?」春天壓低嗓音,萬分焦灼。「看這陣仗,我們是別想逃出宮去了。」
「非逃出去不可。」德芬喃喃接口。留在宮內,只有死路一條。
「那該怎麼辦?王后她——」
「噓,有人來了。」
窗外一列兵士威風凜凜地走過,德芬與春天彎身藏得更低。春天全身顫抖,德芬察覺她的驚慌,輕輕握住她的手。
這溫情一握,讓平素膽小的春天下定決心。
「殿下,這樣不行,我們換穿彼此的衣裳吧。」
德芬一愣。「什麼意思?」
「我來負責引開守衛,您就乘機出宮去吧!」春天提議。
德芬不敢置信地瞪她。「要我丟下你一個人逃跑?我辦不到!」
「辦不到也得辦。」春天緊握德芬雙手。「殿下不能枉死,蜜妃娘娘臨死前將您托付給我照料,我不能辜負她的遺願!」
所以呢?要她眼睜睜地致這個從小看顧自己、如同親姊姊一般的侍女於死地?「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公主……」
「不可以,我辦不到。」
德芬嚴辭拒絕,春天見她神態堅定,勢不可違,銀牙一咬,忽地從懷中抽出匕首,橫抵自己咽喉。
「你做什麼?!」德芬駭問。
「殿下不走,小的就在此自決,趁早了結這條賤命,也免得看您遭人凌辱踐踏……」春天顫聲低語,語氣堅決,牙關卻是不停碰撞。
明明就怕得要死啊!
德芬咬唇,哀傷凝目。她很清楚自己這侍女,就連看宮廚殺雞宰鴨,春天都會心生不忍,何況今日拿自己一條性命來要挾。
春天匆忙褪下自己的衣裳。「快寬了您的衣裳吧!殿下。」
德芬遲遲不動,春天急得眼眶泛紅,心一橫,刀鋒劃過頸側肌膚,裂出一道血痕。
「不要!」德芬慘呼,慌得想靠近她,她卻連退數步。
「殿下快點!您真的要小的死在您面前嗎?」
春天含淚泣血,苦苦哀求,德芬無法,只得木然解羅衫,與侍女換穿了衣裳,剔透的珠淚無聲地在她頰畔碎落。
「待會兒我往正殿的方向,您就悄悄往後邊的小門走吧,千萬保重。」臨走之前,春天朝她慘淡一笑,戴上面紗,毅然旋身,沒給她思考的餘裕。
德芬挽留不及,一時彷徨猶豫。
「你還不走?想死在這裡嗎?」一道清雋的聲嗓自她頭頂落下。
德芬寒毛豎立,抬頭一望,竟有個年輕男子悠哉地躺在橫樑間,對方與她四目交接,淡淡一笑,縱身輕巧躍下。
她警戒地打量,他是個俊秀青年,約莫二十出頭,濃眉入鬢,細目深邃,一身玄色勁裝,鑲銀絲王徽,配御賜寶玉,服色當是屬於玄武令轄下的星宿主,只不知是斗、牛、女、虛、危、室、壁哪一個。
看他手持橫刀,英姿颯爽,卻是挑眉撇嘴,一臉滿不在乎。
「你方才……都看到了?」她顫聲問。
他點頭。
「那為何……不逮捕我?」
他聳聳肩。
「為何不早點出來?」她責問。「若是早點逮捕了我,春天也不至於冒著性命危險假扮我,為我開闢生路。」
「所以,」男子劍眉一挑。「你這是怪我?」
德芬抿唇不語,藏在衣袖裡的雙手顫慄不止。
男子目光犀利,見狀,邪肆一笑。「只是純粹想看戲而已,難得見到宮內主僕上演如此感天動地的戲碼,我覺得有趣。」
有趣?他覺得有趣?她憤恨地瞠目。
他依然眉宇含笑。「這麼瞪我,不怕我心頭火起,將你押送至王后面前嗎?」
德芬冷哼。「你本來不就打算這麼做嗎?」王宮親衛隊名義上守護的是王室各個主子,但近年來幾乎皆被王后收編,只效忠王后一人。
玄衣男子淡笑,正欲落話,窗外響起尖銳呼哨。
「發現德芬公主的行蹤了!她往正殿方向去了!快追!」
春天被發現了?德芬惴慄,一面為侍女的處境擔憂,一面也為自己命懸一線而焦慮。她望向玄衣青年,見他一動也不動,彷彿並無立即捉拿自己的意思,念頭一轉。
「你要跟我做一場交易嗎?」
「什麼交易?」
她閉了閉眸,深知自己在下一個近乎不可能的賭注。「放過我。」
果然,玄衣男子好笑地揚眉。「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留你一命,我自己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只需要一天就好。明天日落後,若是事情不見轉機,你再將我押送至王后面前。」
「你認為事情拖過一日,就會有轉機嗎?」
「或許。」
「打算用什麼來交易?」
「若是我能幸運逃過此劫,苟活於世,我將許你一個願望,盡力達成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許他願望?達成他的要求?玄衣男子聞言,不禁縱聲大笑。一個命在旦夕的丫頭,以為自己還有任何籌碼拉攏人心?
第1章(2)
「你笑什麼?別讓人聽見了!」德芬厲聲喝斥。
竟還對他端出公主架子?玄衣男子止笑,上下打量德芬,眼神含著興味。
德芬討厭他那樣的眼神,秀眉收攏,神情冰封。
窗外又起騷動。
「那公主是假的!真的恐怕已經逃出宮了,嚴密守住王宮每個出入口,連一隻耗子也別放過!」
呼嘯聲過,兩名兵士旋即推門闖進,看其服色,應是屬於青龍令轄下的星徒,玄衣男子當機立斷,手起刀落,封喉見血,兩人連哼都沒哼一聲,頹然倒地。
鮮血濺上德芬衣袖,她悚然凍立,腦海瞬間空白。
玄衣男子擒握德芬玉手。「跟我來!」
在玄衣男子掩護下,德芬經過英靈祠後方一條秘道,輾轉來到王宮偏殿一間暗室。
男子點燃桌上一盞火燭,對她解釋。「這是我平常執勤時休息的地方,除了我手下那些星徒,不會有人來這裡。」
她從小生長在王宮,卻從不知地底有如許錯綜複雜的秘道,而他非為王室中人,又如何得知?而且他剛剛才殺了兩個星徒,神情卻不見絲毫慌亂,不疾不徐,宛若習以為常。
太可怕了……這男人,不可小覷。德芬暗暗掐握掌心。「你叫何名?是哪個星宿主?」
「在下斗宿,至於名字,你不必知道。」
「斗宿,你為何幫我?」
「為什麼嘛……」斗宿自在地躍坐桌沿,姿態閒散。「首先,我討厭那個自以為能夠呼風喚雨的王后。」
德芬愕然眨眼。「你這樣說話,可是大不敬之罪。」
「所以呢?公主殿下要命人治我的罪嗎?」他諷刺地反問。
她瞠目結舌。
雖說王宮的親衛隊都是遴選自希林國內最優秀的貴族子弟,個個家世良好、出類拔萃,不免有幾分驕氣,但如他這般狂妄放肆的,還是初次得見。
但以她現在的處境,是管不著他說話口氣是否合禮。德芬自嘲一哂。「請繼續。」
「首先,我不想奉王后號令,其次,我對你感到好奇。」
「好奇?」
「一個兩手空空的丫頭,居然有膽跟我交易,許我一個願望換一日時間,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詭計能夠逃過被當作祭品犧牲的命運?」
詭計嗎?德芬苦笑。她的確有個計策,但還得看上天賞不賞臉。
無論如何,她都得想辦法活下來,不能辜負春天一番忠心。她深吸口氣,不去想貼身侍女此時的命運,只專注於眼前與這位狂傲青年的交易。
「若是我能逃過此劫,必會實踐對你的諾言。你說吧,想要什麼?」
斗宿眸光一閃,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如果我說,我要這個國家的王座呢?」
德芬大驚。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竟敢宣諸於口!
「所謂的武士精神,你不懂得嗎?」
「武士精神?」斗宿冷嗤。「忠於國家,忠於主君,忠於義理——國家與主君還排在義理之前呢!若這國家是篡奪而來,主君的所作所為不合乎義理,那又該如何?說到底,所謂的義理,究竟是誰的義理呢?陛下的嗎?王后的嗎?還是公主你的呢?」他語含譏諷,再次將德芬問得啞口無言。「我呢,只遵從自己認定的義理。」
「你的義理告訴你可以奪取這個國家的王座嗎?」
「這勞什子玩意,送給我我還不要咧!」他很囂張。
也就是說,這男人只是故意提出這要求來刁難她這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德芬幽幽歎息,也難怪他如此看輕自己,她的確不自量力。
「為何只求我饒你到明天日落?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嗎?」斗宿問。
德芬不答,雙手下意識地拽攏衣襟。
斗宿敏銳地察覺她的舉止,猿臂一探,迅雷般地抽出她藏在懷裡的兩本歷書。
「《大明歷》?《皇極歷》?」他認清書名,眉峰斜挑。「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歷書內容記載星象運行、農時節氣,以及推算日月交食、五星週期之法則,是只能封鎖於靈台的知識,自古只有王室任命的神官能掌握,神官依據歷書建議君王頒布播種令、安排祭天郊祀等諸項事宜,君王因此統御神權,以天子之姿治理百姓,歷書攸關王室的權力基礎,私藏者最重可處叛國謀逆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