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他發現自己焦急、落寞的模樣越來越明顯。
他後悔了嗎?後悔那樣對待兔兔嗎?
揚滿善突然怒了,對自己怒了。混賬!該死!他憑什麼後悔?!
那樣傷害兔兔之後,他憑什麼後悔?他後悔了,難道就不用為兔兔的傷賠上自己的終生來贖罪嗎?!
氣怒之下,他不顧眾人目光,揮手捶向街上的柱子。
一捶、再捶、又捶——
最後,他低頭喘息著,拚命地要壓下怒氣。現在發怒,又有何用?
於是他默默地離開這個街區,到下一條街去晃。看著他詭異行徑的人也越來越少。
走著走著,忽然,揚滿善愣了一下。他發覺有道視線緊黏著他。
他加快腳步,閃進了人群裡,可那道注視依然攫住他不放。
他換了個街區,再走過下一條街,那個視線依然不放過他。
他被跟蹤了?!
哼!好樣的!一定又是士侯派的那些傢伙。恰好他心情不爽,就殺個一打來洩洩憤!
於是,揚滿善根本不顧這裡是人潮眾多的小巷,一停步就馬上轉身,教那身後跟蹤他的人措手不及。
果然,一個披著黑披風的人影停下。
揚滿善得意又火大的斜著嘴角,嘲笑地等著看這人的驚慌。
然而,卻不見那人影有任何慌忙的樣子。那人只是慢慢地伸手,將披風的帽子給拿掉。
揚滿善的心一突,看著暮光在那人臉上打下的光影,揚滿善整個人彷彿石化了般,動彈不得。
沒想到,臉上顯露出驚慌的人,竟然是自己。
只因為……只因為他從沒想過,他會這樣找到……
兔兔。
他心上最掛念的兔兔。
揚滿善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她的臉與唇白得嚇人,更凸顯那疤痕的醜陋。她的眉眼從沒這麼冷淡過,她瞪他的樣子,從沒這麼……仇恨冰冷過。
他突然害怕了起來,害怕兔兔這樣看他。可那是他應得的。
於是,她不動,他也不動,讓她用這樣恐怖的眼神凌遲他。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該放鬆身體,收起那些驚懼,讓她的憎恨徹徹底底的攻擊他、撕扯他。
然而,他的坦然,反而讓兔兔不自在了起來。
她會出現在這裡,不是要來看他從容不迫的,她是來看他後悔、看他畏懼的!
她皺了眉,牙一咬,手上急著從腰帶裡拔出一隻長柄的東西。
她慌張地拔開套子,將那東西朝著前面,快步向揚滿善走過去——
她記得懷沙說過的話,要下手就要快,不可以有任何猶豫,一猶豫,絕對會被揚滿善給扭斷脖子,即使,即使她曾是最瞭解他的兔兔——
那東西被披風給遮掩著,一旁的路人也察覺不出有任何不對勁。但揚滿善看清楚了,兔兔手上拿的,是一把刀子。
那尖銳的刀鋒,正要朝自己的肚腹刺來。
那一刻,他懂了。
這就是兔兔會讓他在這兒見到她的原因。
她要殺他。她恨他,恨到要殺了他……
第9章(2)
揚滿善的呼吸只是滯了一下。接著,他如釋重負。
根本不奢求原諒的他,這個處罰,的確適合自己。
這麼想著,全身更是放鬆,身心每一處地方,竟都沒起反抗的念頭。反而是攤開了雙手,坦出自己的胸腹,去迎接她的攻擊。
他甚至笑了,微笑地看著兔兔。
她頓住了腳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麼。
這個模樣,就好像,就好像……
他想要抱她,想要歡迎她,回到他的身邊一樣。
兔兔的手發抖著。
他不是該生氣,一手就扭斷她的脖子嗎?
她這個身心皆醜陋的孤女,他要殺她就像捏死螻蟻一樣容易,他根本就不會遲疑、根本不會憐惜——
但他這個樣子,她下不了手!
她垂下頭,手一軟,想要收起刀子。
忽然,後頭來了一陣猛力的推擠。兔兔一嚇,失了防備,更讓一隻另有所圖的手給抓住了她持刀的手,就這樣順著力道往前一推──
她聽到揚滿善悶哼一聲。
她低頭,發著抖,看著那把刀整個沒入揚滿善的肚腹裡。她的臉扭曲,悲傷地啞叫著。「阿……阿善……」
她趕緊回頭,然而那背後的人已經消失在人群裡了!
聽到兔兔仍是這般叫他,揚滿善望著她,竟笑了。他掰開兔兔持刀的手,將她輕推開,自己踉蹌後退了幾步。
「不要碰到我的血……」他吸了口氣,忍痛說:「妳……妳快走……」
「阿善……我……不是、不是……」兔兔快哭了。她明明已經放棄殺他的念頭了,為、為什麼——
「我不怪妳,兔兔。」揚滿善又驅她。「這是我應得的,妳走……」
「不!」兔兔上前抓住揚滿善,要帶他走。「我們去找大夫!找大夫——」
話說到一半,一道掌風往兔兔頸邊襲來。當揚滿善意識到已來不及,兔兔兩眼一翻、腿一軟,整個人就要往路邊倒去。
「兔兔!」揚滿善惡抱住她,可他整個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他這才發覺,這刀上竟抹了劇猛的麻藥!
兔兔倒地前,已被一個路人裝扮的男子抓住,那人假意關懷了一下,接著卻是自顧自地將兔兔給扛走。
揚滿善要追,可力不從心。他叫道:「站——」
忽然,後頭伸來一條帕子,罩住揚滿善的口鼻。一股濃烈的迷香衝入他體內,即使他再強,也敵不過這麻藥與迷香的雙重攻勢。
「請揚橫班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人在他耳邊說:「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前,揚滿善看到了那張笑臉。
那個叫懷沙的傢伙……
揚滿善失去意識,就像個喝醉酒的醉漢一樣,被人扛走。這一帶酒館林立,這樣的人很多,所以也無人感到詭異。
這一切的衝擊來得太快,就這麼一瞬間。因此,趕路匆匆的路人根本沒有發現到,這裡曾發生過一場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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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醒來後,被領到一間簡陋的房間裡候著。
她不安地絞著手,觀察四周,想知道這裡是哪兒,想逃出這裡,更想找到揚滿善。
她也怪罪著自己,她千不該、萬不該放任自己仇恨的心,去聽信那些地獄使者的話。
她竟然拿刀指著阿善,那把刀甚至沒入他的肚腹。而阿善竟然還對著她笑,還擔心著她,怕她的手被毒血沾到。
那天羞辱她的揚滿善,和如今對著她微笑的揚滿善,到底哪一個才是她該愛、該守、該相信的揚滿善?
但不論是哪一個,她怎能、怎能殺他?他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兔兔摀著臉,啜泣了起來。
此時,房門開了。兔兔抬頭,倒抽一口氣。
來人是面帶溫和笑容的懷沙。
兔兔趕緊問他:「阿善呢?阿善在哪兒?你們、你們真的殺了他嗎?」
「兔兔小姐,想見揚橫班嗎?」懷沙仍是客氣地詢問。
「我要見他!」
懷沙卻悠閒地坐在兔兔對面,笑說:「對妳,我們很失望。」
兔兔緊抿著嘴。
「揚滿善是個無惡不作的殺人魔,他殺了士侯派許多高官,雙手沾滿了鮮血,妳覺得這種人不該死?」
兔兔不回話。
「他身上流滿了毒血,把妳的臉害成這般。」懷沙像欣賞一件瓷品一般,瞇眼看著兔兔的臉,兔兔卻覺得這視線像在羞辱她。懷沙繼續說:「甚至悔辱妳深愛他的心,把妳逼到絕路……這樣的人,妳竟然對他如此仁慈,想要原諒他?」
兔兔顫抖著,她後悔了。「我……根本沒想過要殺他……」
「我知道。」懷沙笑著。「所以我助妳補上那一刀。」
兔兔全身一寒。
「如何?想去見他最後一面嗎?」
兔兔深吸一口氣,急急地點頭。「我要,帶我去!」
於是,懷沙帶著她離開這間房,下了一處樓梯,往更底下走去。
他們進入了一個地窖,越往前走,水濺起的聲音,與惡狠狠的揮鞭聲,還有咒罵聲、哀號、呻吟聲,兔兔聽得越是清楚。
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趕緊往聲音的來源處大步奔去,跟在後頭的懷沙也沒阻止她。
兔兔來到地窖的另一頭,一看到眼前那景象,驚得差點兒尖叫。
那地窖建了一個水池,水及腰腹。只見那水池裡泡了一個裸身的人,雙手被長煉吊起,渾身皆是教人觸目驚心的血紅鞭痕,以及被烙鐵烙過的焦黑痕跡,髮髻也被人扯得散亂狼狽。
而那人,當然就是揚滿善!
獄卒又在揚滿善身上補上一鞭,一邊對他咒罵著不堪入耳的穢語粗言。即使揚滿善極強硬地閉嘴忍著,那痛苦的呻吟聲依然滾出了喉嚨。
不知何時,懷沙已來到她身後,輕輕地說:「知道這水池是做什麼的嗎?」不等兔兔回話,他又說:「裡頭是鹽水。」
兔兔驚愕地看他。
「泡著鹽水讓傷口更痛。揮鞭也會沾上鹽水,那打上去的滋味,會教人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