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樓梯的腳就懸在半空中,她轉身推開奶奶的房門,顧不得什麼大戶人家女孩子的形象,對著房裡的人大吼道:「我要念大學!我不要嫁人!」
「女孩子本來就是要嫁人的,念那麼多書做什麼?我跟季村長簽了字,白紙黑字,不能反悔!人家挑好日子你就嫁,季村長有什麼不好?雖然是續絃,但是人家不嫌棄你就好,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當天晚上,她逃家了!
十八歲時,她終於認清了一件事——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嘴巴說的都不是真的;而白紙黑字是她奶奶說的,白紙黑字就不能反悔,所以她能信的就只有白紙黑字。
她沒地方能去,便選擇了一個住在新竹的親戚,跟林家有層關係——過世的爺爺有個弟弟,入贅到別人家,爺爺雖過世但林叔公仍然健在。
叔公沒有林家那種重男親女的觀念,他比林家任何人都疼林舞陽,也因為他膝下無女,連個孫女兒都沒有,叔公疼她像是自己的孫女兒一樣,大學學費也是叔公出的。
叔公沒有通知林家的人說林舞陽在他這裡,他要林舞陽好好完成學業;能唸書就能出頭,管他是男、是女,這是叔公告訴她的真理。
到了二十歲,她偷偷回到林家,拿了奶奶的身份證件到戶籍事務所辦分戶,將她自己的戶籍獨立出來;再回到新竹辦理入戶入籍叔公家,成為真正的房客。
林舞陽大學畢業時,叔公過世了,林家人在前來祭悼時發現了她,硬是逼她回家結婚,於是她又逃了!
她往每個地方逃,逃得林家找不到她——
奶奶過世,她沒回家;林爸爸過世,她也沒回家;媽媽過世,她更不會回家!
大家找她找得急——季村長沒娶到她,惱怒的把帳全算到林家頭上;季村長的妹夫是有頭有臉的公司老闆,設了一個局讓爸爸賠掉了林家祖產,讓林家在一夕之間全都沒了!
而她是知道的——林家的一舉一動她都知道。
她沒有管,叔公在世時就不讓她管;叔公曾說,她已離開林家的戶籍,就不需要再去管林家的事,她是叔公的孫女,不是林家的孫女。
她不會回去,因為那些人已經跟她無關了!
唐雅君合上嘴,只因東方厲的臉色看來頗為有趣——一陣青、一陣白、一陣黑、一陣灰;她知道他正怒氣衝天,她覺得花時間說故事果然是有價值的,雖然故事不過是一堆傷疤,結痂再摳起來,然後流血、流膿,但傷痕就是傷痕,不管再怎麼掩飾就是存在的。
「這跟永遠和一輩子有什麼關係?」東方厲緊握著拳頭,青筋微浮,他壓下心頭奔騰的怒火,總算知道她為什麼誰也不相信的原因,「永遠和一輩子是關於兩個男人,那是小陽在大學時發生的……」
林舞陽讀大三那一年,有人向她告白,說喜歡她很久,想要跟她交往;林舞陽表示她要期限,對方答應了。
大部分跟她熟識的人都知道,要跟林舞陽有進一步的交情,就必須寫下白紙黑字;她若簽上名,就會實現諾言。
她的第一任男友許文敬,他簽下了三個月的契約。
許文敬和林舞陽之間就像一般情侶一樣,老人老是黏在一塊兒,升上大四前,許文敬還親自到她叔公面前提婚事。
在叔公面前對著林舞陽說,他會永遠永遠的愛著她,無論她的過去是怎樣,他都不會離開她,甚至還簽下契約。
「那個男人說得很美,隔了一個月,他就和小陽的表姐結婚了,因為他從小陽的表姐那裡打聽到小陽的過去,而他不能接受未來的妻子曾被男人玷污過。」
處女情節是男人的致命傷——男人自己能在外面玩遍女人,卻不許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碰過。
「shit……」
唐雅君睨了他一眼,「另一個男人並沒比許文敬好到哪裡去……」
陳博生是追求林舞陽的第二個男人,他打聽過她的過去,連最隱私的部分都打聽過;他是許文敬的老同學,從他那裡聽過這個女人,對她產生了興趣,在看到她的時候,當下便愛上她了。
這是林舞陽在實習時發生的事——
畢業前半年,陳博生當著所有人的面,遞上他寫的契約書,裡面寫明了他會用一輩子來愛林舞陽,而她有一個月的試用期——如果她不滿意,可以不簽,但他會用行動來打動她的。
男孩子的慇勤不就是那樣,林舞陽不是沒見識過追女孩的招術,她並不是很相信陳博生,包括那張紙,但是有一個月的試用考慮,她也樂於接受。
一個月後,她覺得沒問題,便簽下那張薄薄的紙。
他們的感情比許文敬來得好——陳博生每天接她上下課,大家都說他是男友的最佳典範;陳博生不只對她好,對她周邊的同學也很好,他的個性開朗,大家都很喜歡他。
「喜歡到那畜生帶著小陽的同學回家上床,被小陽看到,那頭畜生還得意的向小陽的同學說,等他把小陽拐上床,就會知道她為什麼會被強暴!」
東方厲的拳頭重擊在玻璃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牙齒緊咬著,嘴唇發白,額上青筋若隱若現。
「所以小陽再也不相信虛幻的時間,一輩子?永遠?哼!那都是戀愛時的甜言蜜語,等感情變質了,那些就只是垃圾。」唐雅君像是在看好戲般的轉向東方厲。
「你有勇氣真的愛她直到生命終結嗎?大話誰都會說,說到做到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你真的能夠完全不背叛她嗎?說實話,我持保留的態度!
「雖然是我要小陽把這些全都告訴你,當作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並不需要你的感謝,我只是要告訴你如果小陽因為相信你而簽下那張紙,而你又背叛她……」
「我絕對不會!」
「男人,你忘了自己曾開過多少空頭支票嗎?」她殘忍的提醒他,「就算你不會,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有背叛她的那一天,那麼你會直到死都找不到她的!
「你知道她躲她的家人躲了幾年嗎?十年!她的家人連一面都沒見過她!就我所知,她只接過家裡三通電話——一通是告訴她,奶奶過世了;一通告訴她,爸爸過世了;另一通則是要她給母親做頭七,即使如此,她也沒回去,你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懂。」
他懂,他怎會不懂?只要他背叛她,不只到死都無法見到他,就算他死了,要她前來替他上香拜祭,都是不可能的。
東方厲離開幼稚園,直接到戶政事務所去找林舞陽;他不是來洽公,他只是來告訴她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取下偽裝用的墨鏡,真誠的深色眼眸映照著她的模樣——她還是維持老處女的造型。
他笑了,這是她的偽裝,卻掩飾不住她看到他時那瞬間的欣喜神情。
握住她的柔荑,兩人的溫度是如此的接近。
他知道他再也無法放開這雙手——在他聽到屬於她的故事前,他放不開;在聽完故事後,他更是放不掉。
那就永遠牽著她吧!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都要牽著她都是手。
「我絕對不會背叛你,你不相信我沒關係,我會用剩下的時間來證明給你看;我活多久,你就看多久,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我的承諾是不是實現了。」
而那張愛情協議書,林舞陽簽了嗎?
「好,這樣啊!恩恩,媽咪知道了,好,爹地說要等八月才會過去……媽咪也想你啊!嗯,媽咪知道,媽咪會告訴爹地,要跟爹地講電話嗎?好。」林舞陽把電話交給一旁的男人,轉身上樓進房裡拿她的書。
待她下樓時,東方厲已把電話掛斷,認真的看起電影。
捧著書,她在東方厲的身邊坐下;他習慣性的伸手將她帶入懷中,同時低下頭偷得一記香吻,才將目光移回螢幕。
佑佑到美國後,這已變成他們的相處模式——早上她上班,中午東方厲有空閒就會出現,帶著午餐向何倩哈腰鞠躬,拐著妻子到外面享用他帶來的愛夫便當。
那可是名副其實的「愛夫便當」,都是他親手做的呢!
何倩只要看到東方厲一出現,馬上拍著額頭、別開臉;再不然就會大聲歎息,彷彿要歎得整間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似的。
而何倩的哀歎原因有二——
「叫你老公別這麼囂張好不好?」何倩一看見停在大門口的福特,臉色就黑了一半。
「抱歉,這個我一直沒辦法阻止。」她阻止過,真的,很用力,因為何倩已經不只一次說這樣會讓人妒忌,但是東方厲卻怎麼都不肯讓步。
「親愛的陽,我有這麼多次的午餐都沒機會跟你一起享用,你不能剝奪我做丈夫的權利;我就是喜歡準備便當帶到你的辦公室,我還要告訴大家我和你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最好是大家都眼紅,這樣就沒人敢跟我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