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那是什麼東西?
他覺得這個夢很困擾人,可是昨晚,這個女子死了,他的心卻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無法理解夢境。
若有所思間,他換好衣服,將佩刀繫上,預備到校武場看看,門外的小兵卻掀開帳門稟報——
「將軍,趙威回來了!」
接到聖旨,璟睿立刻從京畿大營往京城趕去。
身著盔甲,飛身上馬,但狂奔近一個時辰之後,他鬆開韁繩,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麼能夠回得這麼快,皇上腦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豈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經猜出什麼?
身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麼能揣摩得太明瞭清楚?
想通後,他放慢馬速,摸摸黑色馬駒的鬃毛,心中卻臆測著,那些「狂妄」之語不知道傳至皇上耳中了沒?
應該沒那麼快,離趙威回來不過短短數日,從放話至今,只有三、五天,京畿大營離京城還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邊有皇帝的耳目……
有嗎?他不確定,所以放話試探,試探皇帝的消息有多靈通?也試探自己所想的與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齊的消息像野火燎原,傳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說戰事即將開打,在這個時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於朝廷」、「樂意犧牲」的父親,會不會想方設法的到處托人,替他爭取出征機會?
不過,連皇帝都見不到的父親,能怎麼爭取這個「好機會」?是聯合百姓舉賢,還是讓他的老友袁開出面?
在父親積極地躥上跳下後,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清楚靖國公有多痛恨他這個親生兒子。過去父親說他是妖孽,這些年他聲勢漸長,妖孽這種話不能再隨意出口,他是怎麼說自己的?
對,比較新鮮的說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這次回京,不曉得還有沒有更新的說詞?諷刺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涼。
「璟睿!」
後方傳來呼叫聲,他轉頭,看見遠方一個小黑點,朝他猛揮手。
他扯住韁繩讓馬匹速度放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短短一聲叫喚,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是平王世子呂襄譯,和璟睿一樣,都是不受府裡待見的世子爺。
不過比璟睿更慘的是,平王是寵妾滅妻,疼愛兩個庶子勝過嫡子,而靖國公家的後院只有一個嫡妻,兩個嫡子,兩者相較,璟睿家的後院簡單得多。
呂襄譯的親娘楊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呂鐸喜歡的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遠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呂鐸已讓苗氏生下庶長子、庶次子,呂襄譯這個嫡子的排行還得往後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呂太夫人過世後,呂鐸更加離譜,竟把府裡中饋交給苗氏。
侍妾把持後院,尊卑不分,呂家後宅一團混亂。
呂襄譯打小就聰穎機敏,他明白呂家是皇太后及皇后娘娘的娘家,這外戚身份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點佈置就能把呂家給摘下。
眼下皇太后還在,無論皇帝有什麼心結,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萬一皇太后離世,皇帝算總帳,呂家肯定要倒大霉,所以韜光養晦為呂家眼前要務。
因此考上舉子之後,呂襄譯便無心仕途,轉為行商,接管府裡的庶務。
而呂鐸雖在女人身上轉不過腦筋,確實頗有才幹,也屢屢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朝廷不能不封,只是越是封賞,皇帝心情越差,照這情勢繼續發展下去,呂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實在很難估計。
再加上當年,皇帝對呂鐸不安好心,一紙賜婚聖旨,把平庸軟弱的楊氏嫁給平王當嫡妻,再賜下兩個傻不隆咚的女子做側妃,讓原本打算嫁進平王府當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氣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兒,卻連個側妃都撈不著,教人如何心平氣和?更別說她與表哥情投意合,眼底只看得見彼此,十年愛戀換得這樣一個下場,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無雙、琴棋書畫樣樣能,是當時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門求娶,若非一心戀著表哥,怎麼也能成為正室夫人。
年輕時不懂事,不聽爹娘勸告,一心栽進愛情裡,委身為妾,受盡委屈,方才看清楚這輩子自己是沒指望了,但兒子不能埋沒。
於是她爭強好勝,爭丈夫的專寵,爭後院的位置,也爭兒子的出頭,她悉心教養兩個兒子,讓他們能與嫡子一爭。
二十年下來,庶子果然比嫡子長進,不但考上進士,還與他們的爹一樣,手段圓融,善於鑽營,將仕途經營得有聲有色。
反觀呂襄譯,不思舉業,只喜愛那金銀物。他接手府裡的幾間鋪子,成天在外頭瞎忙,自掉身價,把自己當成掌櫃的,哪有半點平王世子的風範,言行舉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樣。
呂鐸本想請封庶子為世子,彌補對苗氏多年的虧欠,但兩個庶子太優秀,勤於政事也罷,還私底下結黨,替太子籠絡朝臣的手段簡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請封折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發。
最後旨意下來,皇上竟立一事無成的呂襄譯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後大怒,當年呂鐸承諾娶自己為妻卻失約,後來承諾讓自己的兒子承爵,再度失約。她自己就算了,但兒子……難道她忍辱負重多年,落得竟是這樣一個下場?
是老天作對,還是丈夫薄倖?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呂襄譯。
過去她弄死兩個側妃,卻不動楊氏和呂襄譯,理由是兩個側妃張揚、與自己爭寵,而楊氏懦弱、呂襄譯無能,她根本沒把這對母子看在眼底。
同時,她也擔心要是楊氏死掉,皇太后又往平王府裡送一個精明的王妃,豈不是要疲於應付。
現在情況不同,她不容許任何人擋在兒子前面。
「璟睿,剛從營裡回來?」呂襄譯策馬追上。
呂襄譯長得朱面丹唇,面目溫柔可親,他穿著一身銀白綢衫,腰束錦帶,頭戴紗幘,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若非對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門檻。
「皇上召見,你呢?鹽引拿到手沒?」璟睿反問。
璟睿長相與呂鑲譯大不相同。
他一對眉毛濃如墨染,顯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的體格高大健壯,性格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模樣。
兩人站在一起,好男風的人,就可以聯想到許多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
「猜猜。」呂襄譯目光裡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看你這副得意樣兒,肯定是到手了。」璟睿用腳指頭都猜得到。
呂襄譯掌理平王府庶務,把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可打理得再好,還不是為他人作嫁?無論賺多少全是公中的。
府裡由苗氏主持中饋,襄譯賺的辛苦錢全落入人家的錢袋子裡,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因此有了足夠的人脈與能力後,呂襄譯開始力邀璟睿合作。
璟睿老打勝仗,戰利品及賞賜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寵,他總能得到不少內線消息。
一個有錢、一個有閒,又是脾氣相投的好友,於是從合開幾間皮貨鋪子開始,幾年合作下來,他們買地、買鋪子、攢金條,生意一年年擴大。
現在他們的私產比平王府和靖國公府家業加起來,不知道多了幾倍。
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家,他們也不欲旁人知曉,往後吶,日子還長得很。
「是拿到了。」呂襄譯得意地揚揚眉頭。
「等我見過皇上,陪你去找雲侯。」倘若估料無誤,自己恐怕得在京裡待上幾個月,與皇帝「合力籌謀」。
「雲侯?那可太好啦。」呂襄譯一擊掌,樂歪了。
買鹽、賣鹽得和鹽幫打交道,目標太明顯,眼下他們實力不足,只適合眉來眼去,不適合大手大腳、顯擺囂張。
因此鹽引雖然到自己手上,卻不能大張旗鼓地買賣,最好的方法是讓雲侯出頭,替他們賺銀子去。
當然,雲侯非要吃獨食也不是不可,那就得敲他個兩、三萬兩銀子,反正日後雲侯賺的遠遠不只這些。
「回京後,你打算待在靖國公府還是睿園?」呂襄譯問。
祖父過世後,璟睿搬出靖國公府,在平王府附近買下一處三進宅子,置辦幾個下人,由李忠、王信掌事,他們都是祖父用的老人了,能力普通,但好在對自己忠心耿耿。
「當然是睿園,不過得回靖國公府一趟,看看母親。」
母親是他唯一的牽掛,若能把娘接出來,再好不過,只是娘掛念著弟弟,不肯離開,否則何必受那些烏煙瘴氣?
呂襄譯想起什麼似的,湊過身子低問:「上次我跟你講的那件事,查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