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甜甜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道:「璟睿哥哥忘記我了?我是鈺清呀!」
五公主齊鈺清?多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確實教人認不出。「問五公主安。」他躬身為禮。
齊鈺清發現他的客氣疏離,故意往前跳一步,微仰著頭,皺皺可愛的小鼻頭,扯著他的衣袖撒嬌。「璟睿哥哥貴人多忘事,鈺清卻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鈺清調皮,躲著宮女太監爬到樹上玩,卻下不來,還是哥哥飛身上樹,把鈺清給抱下來的,那時候啊,鈺清就認定璟睿哥哥是個大英雄。」
璟睿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衣袖抽回來。「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公主好記性。」
「可鈺清歷歷在目呢,這些年璟睿哥哥在外頭帶兵打仗,難得進宮,進宮也不來看看妊清,可見得是把我給忘了。」她一踩腳,俏麗可愛的模樣很討人喜歡。
璟睿淡哂,後宮豈是外男能夠隨意進入的?
當年皇后有意為大公主擇婿,召不少青年才俊進宮,他雖有克妻謠言,但母親還是奉旨領他進宮充數,兩人便是在那時見過的。
「怎不說話?璟睿哥哥都不想念鈺清嗎?」她又上前扯起他的衣袖。
公主問這話尚可推說年幼天真、浪漫單純,他若接話就是居心不良了。
他無意替自己添麻煩,只好再退兩步,再把衣袖扯出,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這態度是……拒絕?
她不許!
她年紀已經不輕,母妃替自己挑選的都是文弱書生,成天只會之乎者也,滿口酸話腐儒似的男人她看不上眼,她想嫁英雄、嫁給人人稱讚的大人物,她要為自己挑駙馬。
揚起笑眉,齊鈺清鼓起腮幫子,可愛地朝他撅撅嘴,再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遞到他而前,「給。」
這是把鑲著寶石的匕首,造工精緻,刀柄花紋繁複。
璟睿見過它,是自己從敵軍手裡奪回來的戰利品,這樣的匕首通常是部落公主所擁有,沒想它會落入齊鈺清手中,想來皇帝對這位五公主應該是有相當程度的寵愛。
「無功不受祿。」璟睿不肯接。
齊鈺清見狀,輕輕一跺腳,紅霞映上臉龐,她用軟軟甜甜的嗓音說道:「璟睿哥哥別多想,所謂紅粉送佳人,寶劍贈英雄,你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是咱們大齊的英雄,我雖深居宮中,卻也有所耳聞,往後璟睿哥哥要秉持此心,繼續為大齊百姓造福。」
話說完,她不顧璟睿反對,一把將匕首塞進他手中,急急轉身跑掉。
璟睿微怔,她這是做什麼?
齊鈺清小跑幾步後,旋身,朝他用力揮手,手圈起嘴巴,嬌笑道:「聽說玉漱齋的胭脂很好,下回璟睿哥哥進宮,幫鈺清捎帶一些吧!」
這下子是明示了。
璟睿皺眉,他不想招惹公主,可是這個……半晌,他將匕首收進懷裡。
這一路,被攔下多次,好不容易才出了宮,卻見襄譯在宮門口等待自己。
「上車,我送你一程。」
呂襄譯斜著身靠在馬車旁,一手拽著系紅繩的玉珮轉不停,嘻皮笑臉的,沒個正經。
璟睿道:「這麼急著去見雲侯?他今兒個沒空,約了明天下午,你先回去吧,我得進國公府一趟。」
「我不是急著見雲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上車。」
璟睿吩咐小廝先把馬騎回國公府後,便上了平王府馬車,不過他身材太高大,一上車整個車廂像突然縮小似的。
坐定,璟睿逕自倒了一杯茶,緩緩喝下,等著呂襄譯發話。
呂襄譯向他靠過去,低聲問:「怎樣?皇上果真要……」
朝廷在金人中埋了細作,璟睿也有。
入京前趙威帶回消息,璟睿有十成把握,除非金人被逼急了,否則絕不會選在此刻出兵。
皇上刻意散播這消息,再加上方纔的表現,可以確定再確定,皇帝心意已定——他想以天下為局,下一盤大棋。
見璟睿點頭,呂襄譯拍掌輕喝一聲,「我就知道,朝廷不是沒錢,而錢不在國庫裡,皇帝是不是想藉金人來滅了那些藩王?等王侯被滅,以他們的貪腐為塵,擬定新律法,把襲爵這件事順手給辦了。」
呂襄譯是商人,想到的是金錢。
滅掉諸王勢力,把錢拉回國庫裡,再把過去先帝封的爵位一個個拿回來,減少朝廷共養,到時國家還能窮成這副德性?
但璟睿是軍人,他想的是權,是疆域,是國威。
所以他想到的是,皇帝要把金人軍隊帶進中原,引入涼、袞、湘、冀四州,那麼大一片地兒,光是拖就可以把金人給活活拖死。
他只要搶在金人前頭把中原米糧先給收了,再截斷金人的糧草供給,任他們再驍勇善戰,餓肚子的兵,不足為懼,屆時各個擊破,大齊焉能不贏?
「皇上命我回家想法子。」璟睿道。
「不過你心中早有定見?」
「自然。」
早在大膽假設猜出皇帝的心思後,璟睿便日夜籌謀,想謀得一個雙贏之計。
如果運氣夠好,靖國公?不,在皇帝收回爵位同時,他將會是皇帝第一個親封的王。
「你打算怎麼做?」呂襄譯滿臉好奇。
「先散播謠言,讓金人以為大齊積弱不振,國庫虛空無力征戰,金人眼睜睜看著一塊大肥肉不斷流口水……哼,那群狼怎麼捨得把肉擺著不動?」
「你要引誘金人發兵?」
「先誘敵,誘不成再逼敵。」那些金人有個特性,叫作「激不得」。
「發兵後呢?」
「金人一發兵,我就撤軍,一路從涼州往東撤,四州的藩王們肯定認為我這個不敗將軍好歹能擦上幾個月,但五天之內我就要一路撤到汾河以東,撤得他們措手不及。」
「一口氣讓涼州、袞州、湘州、冀州四州淪陷?你會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呂襄譯這下嚇大了,瞠著雙眼,這傢伙的心臟是什麼做的?這麼大一顆!
「淹就淹吧,我打算請我大舅父在屠虎關把守,只要能守上五天就好,我要利用這五天當一回土匪。」
「土匪?」
「那些個王爺侯爺、豪族仕紳聽見風聲能不攜家帶眷逃跑?他們前腳跑,留下的庫房、糧倉,我全給端了。」
端了不打緊,還得製造些個謠言,把屎盆子扣在王侯們頭上,讓他們既失面子又失裡子,一方面替皇帝出口怨氣,二方面讓那些言官搞不清狀況,他才有機會為自己反辯。
「哈哈哈,不敗將軍的黑甲軍不用來打敵人,竟用來當土匪?這麼荒謬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你就不怕真讓金人佔去半壁江山?」
「打仗不是哪邊占的地盤多就贏,打下的地兒還得有人治,沒有人,再大的地方也守不住。」
呂襄譯一臉的受不了。「皇上心大,要的多,你這個臣子也不遑多讓,但……皇上會同意你這個法子?」他這招引敵滅奸的方法太大膽,消息若透露出去,定會引起朝野嘩然。
「這不是我的法子,是皇上的法子,別忘記,皇上把多少官員從四州撤走?若心裡想的不是這個,會有這番舉動?」
想起御書房那些臣子,他們以為自己不敢說實話,只會口口聲聲巴結皇帝,殊不知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在測試,測試皇帝所想的是不是如自己所料。
認定後,他便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人最怕摸不清狀況,一旦摸清楚,確立決策,就不擔心失敗。
「要是換作別人,嚇都活活嚇死了,也就只有你敢跟著皇上瘋。你不怕自己當了皇上的刀,事後皇上是收是藏抑或是……」呂襄譯猛地住嘴,兩人曾經約定過,絕不在璟睿出征前說半句喪氣話。
「我對皇上還有幾分把握,不過你擔心的倒不是毫無由來,我會想想。」
「你心裡有底就好,既然如此我也把涼州、袞州、湘州、冀州的十幾間鋪子收掉。也好,收掉那些鋪子,我可以安心「生病」,藉著照顧兒子的由頭,把我母親接出平王府。」
「你要開始對付呂襄宜他們了?」
「他們連我母親都不放過,我再放過他們豈非不孝?」他眼睛微瞇,迸出兩道恨意。
「需要兄弟幫忙的地方,講一聲。」璟睿拍拍他的肩。
「這點小事還用不著你,倒是……皇帝想折掉多少人,我都沒意見,但平王這個爵位得給我留著,我就是要讓他們看得到、吃不著,活活饞死他們。」呂襄譯講得意氣。
「放心,我已經在皇帝跟前進「讒言」,你那兩個哥哥越上進、越努力、越有野心,就越碰不到這個位置。」
「謝啦,有你這個奸臣兄弟,哥兒我日子輕鬆得多。」
「也別太輕鬆,我若不在京城的話,自己身邊要多留些人手,就怕狗急跳牆,你們家那幾條狗牙口不壞。」
「知道。」
「我先回國公府探望我娘,明兒個到睿園等我下朝,再一起去拜訪雲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