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九江?
這個她幾乎已經遺忘的地名……
「原來……」琴思淚若有所思地探首往窗欄外眺望,好奇地左右瀏覽。「我們已經到九江了!」
雖曾在九江住了整整八個年頭,這卻是她頭一回瞧見九江城內的模樣呢!
筷子定在半空中,杭傲有所察覺地凝目仔細端詳琴思淚。「怎麼了?老婆妳的表情好奇怪,九江有什麼不對嗎?」
靜了一會兒,琴思淚方才徐徐回過頭來,淺淺一笑。
「沒啊,只是沒料到這麼快就到九江了!」
「是嗎?」
杭傲狐疑地注視她片刻,再轉向碧香投以詢問的目光,後者兩手一攤,表示她也不知道,他皺眉,又拉回眼去凝視琴思淚,琴思淚卻已垂首專心用膳,瞧不見她的表情了。
算了,應該沒什麼重要的吧!
「那快趁熱吃!」繼續善盡二十五孝的職責,不斷夾菜往老婆碗裡堆積,有刺的剔刺,有骨頭的抽掉骨頭,好讓她可以輕輕鬆鬆的入口。
「嗯嗯,妾身在吃了。」琴思淚也埋頭努力吃吃吃。
就在這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入她耳際……
「快來,月蓮,這裡有空桌位!」
說熟悉,是因為那聲音的主人曾在她的生命中佔據了一個很重要的席位。
說陌生,是因為那聲音她並不常聽見。
還有月蓮,那個名字……
「咦,老婆,妳怎麼又停了,快吃呀!」
「呃?啊,好,妾身吃。」漫不經心地回應,琴思淚眼角偷覷過一絲目光。
果然是他們!
趕緊收回視線,專心在碗裡的菜餚上,不是害怕被他們發現,而是擔心被杭傲察覺。
以杭傲的個性,有仇非報不可,那兩人可就慘了!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杭傲業已覺察到她偷覷的目光,馬上順著她的視線朝甫在隔鄰兩桌落坐的那對男女瞧去。
男的一望即可知是個讀書人,端正斯文,一身書卷氣,就像普天下許許多多的讀書人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但那女的可就顯眼了,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美人,美得令人雙眼發直,難以移開視線,甚至比丁宛君和竇艷梅更美上兩分。
江南果然盛產美女!
問題是,那位大美女也就只是那副皮相好看而已,其他乏善可陳,要說氣質,簡直是庸俗到不行,聽她言語,連最基本的涵養都沒有,多半出身不高,有九成可能是奴婢階級被抬上來的。
「何公子,請問您今兒個要點什麼?」堂倌恭敬的請示。
「別問他,問我,」大美人搶著道。「是我要吃的,問他幹嘛?」
「是,請問何夫人,您要點些什麼?」
「我要……」
何?
飛快地瞟向琴思淚,見她螓首更深垂,幾乎要把小腦袋瓜子一整個塞進碗裡頭去了,杭傲當即有所穎悟。
嗯哼哼,就是那個「何」嗎?
嘴角微微勾起,不懷好意的冷冷一笑,杭傲徐徐轉向……一呆,視線拉回來往下掉,不知何時,琴思淚的柔荑捉住了他的手,緊緊握住,彷彿在傳達某種訊息,抬眼看她,她卻依然埋頭苦吃,好像捉住他的手的人並不是她。
杭傲怔了一會兒,歎氣。
好吧,就饒了那傢伙一回,當是還那傢伙一個「人情」:起碼那傢伙把他老婆的清白身子留給他了。
輕輕回握了一下手中的柔荑,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菜到老婆碗裡。
「老婆,多吃點兒,吃飽了,我帶妳在這九江城裡頭逛逛。」
出嫁到何家,竟被關禁在小院子裡八年,大門都沒能踏出半步,連九江城長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根本就是變相的虐待,光是想像,他就心疼死了。
水眸悄悄睇向他,眼裡是感激。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她從不認為誰有錯,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她不想為此而惹出其他無謂的不快。
現在的她很幸福,這就夠了。
於是,他們默默地繼續用膳,然而,不久之後,四面八方就開始陸續傳來語意各自不同的對話聲,有不想聽都不得不聽的大嗓門,也有不仔細聽就聽不清楚的竊竊私語。
「夠了,月蓮;我們只有兩個人,點太多吃不完的。」
「但我每樣都想吃呀!」
「叫這麼多菜,吃不完很浪費的。」
「有什麼關係,你多畫幾張畫、多賣幾本書就好了。」
「月蓮……」
「我不管,我偏要、偏要、偏要……」
以上,是大美人粗俗的魯叫,就怕有人聽不見的尖銳嗓門。
「真不知何公子是怎麼想的,那個女人美是夠美了,但畢竟是丫鬟出身,給她個妾室做做也就罷了,何必扶她做正室呢?」
「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打小培養出來的感情……」
「那又如何?那兩人怎麼看怎麼不搭,總有一天何公子會後悔的!」
「也是,那女人委實粗鄙,虧她在何家長大,也沒沾染上半點文雅氣質,看來是天生低賤,沒得救了!」
「待她年華老去,美貌不再,瞧她還能留得住何公子的心才怪!」
以上,是右邊那幾位道貌岸然的老人家的冷言冷語。
「那女人真是該死的美呀!」
「嘖嘖,真想跟她來上一腿!」
「瞧瞧她那一副風騷樣兒,老是四處亂拋媚眼,搞不好可以試試看喔!」
「說得也是,看她丈夫體瘦氣虛,根本沒幾斤力氣,多半也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吧!」
「那女人,早晚會爬牆的,我就等著嘗嘗第一口滋味了!」
以上,是左邊那幾個眼睛嘴巴一起流口水的年輕人的色言色語。
「青梅竹馬的感情?」
「可以試試看?」
「笑死人了,那女人早就不知勾搭上多少男人了!」
「聽說她的第一個兒子就不是何公子的種了!」
「可笑何公子到現在還懵懵懂懂的毫不知情,真是一隻蠢烏龜啊!」
以上,是後面那幾位小鼻子小眼睛的婦道人家的閒言閒語。
聽到這裡,杭傲再也忍不住縱聲狂笑,笑得前俯後仰,還猛拍桌,那笑聲中更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現世報啊!
那個不知珍惜內涵,只為美色所迷的自私男人,當他做下錯誤的抉擇時,報應也就跟著臨頭了。
拋棄賢妻,選擇戴綠頭巾,他自找的!
第6章(1)
三月裡的江南,總是雨霧濛濛一片,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絲絲細雨把塵世的一切都隔開了,卻隔不開心底憂慮的愁結。
不管是南方或北方,無論是男人或女人,細雨總是很容易揪起人的愁思。
「不知思兒現在如何了?」凝眸眺望窗外綿綿細雨,琴老先生喃喃自語。
「這……」琴伯淵猶豫一下。「妹妹的來信總說她過得很幸福……」
「她這是報喜不報憂啊!」琴老先生歎息。「那孩子孝順,就算苦到快活不下去了,她也不會讓我們知道的!」
「爹……」苦著臉,琴伯淵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安慰老人家才好。
「更何況,自她嫁到北方,總是兩、三個月就來一封家書,但這回……」琴老先生回身。「離她上回來信有多久了?」
琴伯淵略一思索。「四、五個月了。」
「都這麼久了……」琴老先生更是愁眉深鎖。「我能不擔心嗎?」
「爹……」
「我不應該強要她再嫁的!」
「……」
「都是我的錯!」
「爹,您也是為了妹妹的幸福著想的呀!」
「是,我是好意,卻反而害了她一生,教我怎麼對得起她九泉下的娘啊!」
「爹……」正當琴伯淵面對愈來愈自責的琴老先生而一籌莫展之際,突然,在琴家伺候了三十幾年的老僕人忠伯興奮地跑進廳裡來,嘴裡還結結巴巴地大叫大嚷著。
「老老老……老爺,來來來……來了,來了呀!」
「我來了?我不就在這裡,還能從哪裡來?」琴老先生沒好氣地道。「真是,顛三倒四的,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是是是……」
忠伯還沒結巴完,自他身後又閃進來一個人,不,兩個人,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個女人。
「夫君,不要啦,讓妾身自己下來走吧!」
「不行,妳累了,得讓我抱著!」
「但妾身並不累……」
「閉嘴,嫁夫從夫,我說妳累了就是累了!」
「……是,夫君。」
「很好!」年輕人滿意的頷首,再咧開一張陽光燦斕的大笑臉,向琴老先生點頭示意。「岳父大人,容小婿先將老婆送回房休息,之後再來向您請安!」
「爹,」女人則赧紅著嬌靨,柔聲輕喚。「女兒回來了。」
「碧香,帶路!」
「是,姑爺。」
匆匆來,匆匆去,琴老先生與琴伯淵尚未回過神來,年輕人已然抱著女人消失在眼前了,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什麼狀況?
下一刻,兩人拔腿就追,追追追,追追追,追到了琴思淚出嫁前的閨房外,兩人再次相對一眼,很有默契的不吭半聲,同時把耳朵貼上門板,像鍋貼……
「睡飽了才准下床!」
「但……」
「蛋在妳的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