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一口咬下,那肉汁便汩汩流了出來,滲進餅裡,味道更是絕妙。
他嚼著嚼著,還不忘喝口茶,然後又嘩滋嘩沙的吃了第二口,慢慢的嚼著、咀著,跟著才把最後剩下的一口,扔進了嘴裡。
他吃完,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還不忘舔了舔指頭上的芝麻與湯汁,跟著竟然伸手又要去拿第二個,銀光再看不下去,霍地伸出了手,拎了一個起來。
「怎麼,這會兒餓了?」他笑看著她。
「這是四海樓的菜刀叔叔特別為我做的,都爹吃了,我怎麼和他交代?」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將熱燙燙的小酥餅,送進了嘴裡。
「就是要讓你交代,我才替你吃啊。」他厚著臉皮,笑著說:「你吃不下嘛,為人親爹的,總得替女分憂解難,是吧?」
這話,他可也說得出口。
她好氣又好笑,只得小心吃著燙口的酥餅,省得這些可口的酥餅,全入了這貪吃爹的嘴裡。
見她吃了餅,他可也沒停,只是吃著慢了些,茶喝得多了點。
雨,在窗外淅瀝下著,將啥也弄得蒙了,倒也有番滋味。
可這窗啊,瞧出去,便是那小子布的景,就連她身上裹著的,也還是某人的舊被呢,他瞧這丫頭啊,七早八早心早丟啦。
「我說丫頭,既然這兒待著也觸景傷情,就甭待了。」
銀光一怔,停下了拿餅的手,瞅著他。
風家老爺瞧著她,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你爹我呢,自作主張,替你訂了親。」
這一句,讓她驚得杏眼圓睜,失聲脫口:「你什麼?!」
他不答,只噙著笑,瞇著眼,繼續道:「親家呢,你也識得的,就你青雲師叔的兒子。他叫什麼去了?」
她嘴巴開開的瞪著眼前的親爹,簡直不敢相信,想也沒想就道:「我不嫁。」
「你會的,他人都來了,已住進客房了。」
「我才不——咦?」反抗的話到一半,她猛地一愣,瞪著他,「師兄人來了?」
「嗯。」風家老爺,瞅著她,「來了,剛到,你娘正招呼他呢。你年紀也不小了,咱們想選日不如撞日,這幾天找個時間就來熱熱鬧鬧的辦這門親事,我都已差了人,冒雨出門到各處去趕辦你的嫁妝了。」
她驚慌的和他爭辯著:「我以為你想要有人承繼鳳凰樓,師兄習的是武、是醫,從來就不是商啊。」
「可你懂啊。」他老神在在的看著她,「這些年,你不都學了全?」
可她是為了阿靜啊!
她是為了幫阿靜分擔解憂,為了不讓他跑得更遠,為了能隨時知道掌控關於他的消息,她才會去插手商務的——
看著眼前老奸巨猾的親爹,她心頭一寒,爹都知道,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從未擋她,她還以為他打的算盤,和她一樣,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不擋,是因為他本來就要她學。
「師兄打算入贅嗎?」她氣虛的做著垂死的掙扎。
「沒有。」風家老爺興致盎然的,再吃了一口小酥餅。「但他答應我,第一個孩子會讓他姓冷。」
她小臉刷白,完全不敢相信。
風家老爺不理她槁木死灰的模樣,只道:「第二個孩子呢,要讓他姓風。」
「第三個孩子呢,我想想,姓戚好了,我一直覺得小樓娘家的姓還不錯,然後如果你真那麼會生,第四個再姓宋好了,你師叔向來寬宏大量,應該不會介意才對。」
她張口結舌的瞪著小几後那笑容可掬,滿嘴胡說八道的親爹,只瞧他拎著那小酥餅,湊到了她嘴邊,賊兮兮的道:「就和你說了,吃飽了,才有力氣想轍啊,傻丫頭。」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才猛然領悟過來。
一時間,她真是又羞又氣又惱。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惱火的說,但還是張嘴一口將那已開始微冷的酥餅給吃掉。
風家老爺好笑的瞧著那氣鼓鼓的丫頭,將她嘴邊沾到的芝麻黏下,道:「可這轍,挺好的不是?那小子若聽見,總也得回來瞧瞧是不?」
她吃著嘴裡香甜的餅,盯著眼前狡推的爹,心裡還是有些毛。
「師兄真來了?」
「真來了。」
所以,爹是真想誘阿靜回來?
「怎麼樣,現在,你嫁是不嫁?」風家老爺子笑咪咪的問。
銀光瞅著他那抹笑,知道說不得,爹心底還是打著阿靜若人沒回,便要壓她和師兄拜堂的主意。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已經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況且,師兄向來好說話,屆時真出了什麼亂子,或者,沒出什麼亂子,她總也能應付他。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開口應道。
「好,我嫁。」
***
男人穿著蓑衣,在大雨中快步急行。
他穿街過巷,好不容易,回到了暫住的客棧房間將門掩上,方稍喘口氣。
下雨天,天色暗得早,小間裡,光線不清,一人獨坐床上陰暗角落,曲著一膝,閉目養神。
瞅著那人,阿萬脫下蓑衣,從懷中掏出買回來的大餅和飯團,一一放到桌上。
「少爺,我弄了些吃食,你多少吃些吧?」
那男人聞聲,卻還是靠著床頭,沒有動,只淡淡道:「我不餓,你吃吧。」
唉,少爺這德行,怎麼感覺比他出門前還要陰鬱啊?
這明明,到早上都正常了不是?他的手乾乾淨淨的,臉也乾乾淨淨的,那嚇人的模樣,早已如同以往消失無蹤了。
阿萬歎了口氣,只得自己坐下,吃起桌上的乾糧。
可吃著吃著,他開始聽見隔壁的喧嘩談笑聲。
這地方不是什麼上好的客棧,大商都去住上好的邸店,可也不會出錢讓跟班們一塊兒吃好睡好,這一處就是專收一般小販跟班的地方,來這兒的人們,就是貪這便宜,就因這兒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住,他才拉著少爺藏身在這。
只不過,因為便宜,這裡隔間的牆板,當然不會好到哪去,它們薄得能教人一掌打爛,中間不時還會因為年久失修而漏空,人們正在說什麼、幹什麼,只要豎起耳仔細聽啊,那是啥都能聽見。
「喏喏,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了?」
「鳳凰樓的小姐,三天後要嫁人了。」
阿萬聽到這句,一口餅差點噎到,他猛地嗆咳了起來,七手八腳的在桌上找水喝,還沒喘過氣呢,就聽隔壁那位又道。
「真的假的?」
「這可是我隔壁那位老張他叔叔女兒的丈夫,就那個在肉市做買賣的那位王老闆說的,哪還有假?」
「嘖,你要說是珠寶市的三娘二嬸她娘說的,我就信了,你說肉市那殺豬的老王?他又知道什麼,風家老爺要嫁女兒,可不早傳得風風火火,怎會到現在才有消息出來。」
「呿,這你就不曉得了,老王說,風家小姐的親事是有點邪門,但卻是千真萬確,鳳凰樓的人,一早就到肉市訂下千斤上好的腰內肉,聽說整座肉市豬肉攤全都被收購一空還不夠呢,老王一早趕去城外養豬戶收豬了。要知道,一條豬就能出兩條腰內肉而已,這場面可大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對門的人聽見了,打開了門,揚聲加入了閒聊。「我一早也在藥市那兒聽說了,鳳凰樓的小姐要出閣,親家聽說一早訂好了,只是沒到處嚷嚷而已。」
此話一出,就聽開門聲接二連三,人人探頭出來問。
「是嗎?」
「有聽說是哪家少爺嗎?」
「當然——」對門的那位,拉長了音,然後很乾脆的道:「沒有。」
「呿!」
所有人異口同聲,噓了起來,紛紛又砰地關上了門。
可下一瞬,就聽另一位住得稍遠一點的房客,得意洋洋的說:「他不知道,我知道,我二姨婆她鄰居的大兒子在豐喜布莊做事,他說他老闆今年收到了喜帖。」
開門聲再次陸續響起。
「誰?誰?」
「親家是誰?」
「親家不是什麼商家,是風家老爺的師弟,姓宋——」
阿萬聽得心頭陡地一沉,他原本還希望那傢伙吐出來的物件是個人們瞎扯出來的物件,但風家老爺的師弟,可真是姓宋,但這事,原本沒多少人知道的。
風家老爺年輕時確實在朝中曾權傾一時,但後來因故退隱下來,為了怕麻煩,還改了名、換了姓,一般家中事,除非經風家老爺授權指使,可藏得緊,沒人敢向外傳的。
外頭的喧嘩,熱鬧了起來,越來越多人加入了討論,他卻只覺頭大,手中的大餅,頓時也嘗來索然無味。
阿萬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坐在陰影之中的少爺,這才知道他為何會沒有胃口。
他是不喜歡小姐,但偏生少爺就愛,即便他從來想不通是為什麼,可跟著這麼些年了,他也知道冷銀光活生生就是少爺的一大罩門。
「你知道,那可能只是謠言。」阿萬咕噥著,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少爺沉默著,沒有開口。
不安緩緩從阿萬胸中升起,不知怎,感覺好像房間裡變得更暗了,雖然只是黃昏,還不到平常點燈的時候,但他還是忍不住起身,試圖點亮油燈,可還在點火,他就聽見他啞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