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明白他為何要為了這個丫頭一擲百萬金,大概也不知道,當初他曾經以更大的數目和朱允炆要過她。
為何是她?
為何?為何?
這是縈柔反覆問過他的問題,他卻不曾問自己。
難道活在世上,認定了一件事、一個人,便全力以赴去拚得,不應該嗎?
悄然間,一個人坐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大哥,你喝很多酒了,不高興嗎?」
金城絕睜著迷濛的醉眼望著身邊的妹妹,笑得真誠。「燕子,我怎麼可能不高興呢?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啊。」
「可是有幾個新郎官的新婚之夜是在洞房外過的?」
一語中的,他咬咬牙,醉態畢現地搖晃著身子站起來,「妳大哥我為人行事就是喜歡出人意表,難道妳不知道?」
心,空空的,連酒也填不滿的孤寂,人痛苦了,曾幾何時,他竟學會了忍受?
「大哥,若她心裡沒你,你又何必強求?」
妹妹幽幽的一句,讓他倏然豎起了嗓音。「這樣的話,妳怎麼不對自己說?若蕭離心中根本不可能有妳,妳為何還要纏著他?!」
「我、我只是偶爾看看他,可沒有逼著他娶我。」金城燕雖然滿是羞燥,卻還是硬著頭皮反唇相稽。
金城絕一晃,苦笑著撫摸妹妹的頭,「燕子,妳是聰明人,知道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但是哥哥我不一樣,我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即使我得不到她的心,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她的人!」
「可這樣你會快樂嗎?」扶著他的胳膊,金城燕將他扶到邊房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他脫去鞋子,「哥,我好懷念我們小時候。那時候你每次從外面打仗得勝歸來,都會送我一朵花,你說因為你心中總是開著這樣一朵花,所以才能撐著活下去。」
「那麼久遠的事惰,妳還記得……」
「謝縈柔,就是你心中的那朵花嗎?」她低低的問。
他沒有回答,直到妹妹以為他睡著了,輕輕幫他蓋上被子,又輕輕地退到門口後,他才忽然開口。
「燕子,妳聽說過有一種花叫罌粟嗎?」
「嗯?」金城燕詫異地轉過身。
他並沒有睜開眼,只對慢慢的說:「那種花外觀艷麗如朝霞,卻含有劇毒,據說只要飲下由這種花做成的酒,就會一輩子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直至死亡。」
「哥,你是說……」
「她,是開在我心中的罌粟花。」
第七章
當初朱棣封蕭離做校尉,便直接要他去兵部領命。
兵部侍郎看出這其中的奧妙,所以沒有給他過多的工作,只是讓他在城門負責統領那十幾個的小兵。
但是蕭離做得卻很認真,每天天未亮就起床點卯,然後出操習武,原本守城官兵是六人一班,兩班輪崗,到了蕭離這裡,改為四人一班,三班輪崗。這樣一來,站崗的士兵精力充沛,站姿也特別威武,百姓更是議論紛紛的說,現在這個城門的守軍怎麼看起來截然不同了。
百姓的嘴巴是最好的傳話筒,這件事慢慢地就傳到兵部,兵部尚書和蕭離還算友好,所以趁機將這件事說給朱棣聽,當時錦衣衛指揮使魏建南也在旁邊,朱棣順口問了他一句,「你那裡還有適合蕭離安插的位子嗎?」
他低下頭,有氣無處發。「南北鎮撫司都有人了,位子如果太低又怕辱沒了蕭離這樣的人才。」
朱棣笑笑,「我也覺得他再當回錦衣衛並不合適。」
這一句話後,他就沒有再說什麼,但是魏建南卻留了心,心中更加惱恨。
從皇宮出來的路上,他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辦事衙門,而是轉道去了東城門。
東城門那裡,蕭離果然就站在城門口。
他快馬來到門口,翻身下馬就假笑著拱手,「蕭大人,有禮有禮。」
蕭離瞥他一眼,「魏大人又來巡城?」
「豈敢豈敢,我是特地來給蕭大人道喜的。」魏建南笑著湊到他身邊,「我剛從皇上那裡回來,聽皇上的意思,近日很有可能要重新起復大人呢。」
「君若有命,我當不敢辭。」他沉靜地說,「不過萬歲沒有任何旨意給我,魏大人這些話還是不要說出去比較好。」
魏建南又說:「我這次來其實還有別的事,你聽說最近京中又鬧刺客了嗎?」
蕭離皺皺眉,「沒有。」
「唉,也難怪你不知道,畢竟你不是當年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啊哈,看我這話多該死,我可不是要取笑蕭大人。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讓皇上很不愉快。我得到消息說,刺客當日從皇宮跑山後就朝東城門逃竄,不知道蕭大人這裡有什麼線索嗎?」
「是哪天的事情?」
「就是前天。」
「幾時?」
「戌時之後了。」
蕭離叫手下兵卒翻了一下記錄冊,「沒有。凡是當日有特殊模樣的山城人員,我都會命人登記在冊。戌時之後沒有什麼特別的人山城,亥時城門就關了。」
魏建南好像很困惑地說:「那……莫非那個刺客還躲在京中?」
「這就是魏大人的事情了。」蕭離眸光一跳,忽然抬手指道:「那輛馬車為什麼沒人檢查?」
他所指的是即將出城的一輛馬車,那馬車看起來豪華至極,四輪是烏木鑲金,四匹駿馬都穿著精心繡制的坎肩,車廂寬敞,車身皆由綢緞包裹。
一名小兵低聲對他說:「蕭大人,這是金城絕家的馬車。」
他淡淡道:「金城絕又怎樣?無論人車,到了城門口就要接受檢查,這是萬歲新進的旨意,以防有亂黨作亂,難道你們忘了嗎?」
魏建南卻在旁邊冷笑,「金城絕總不至於造反吧?看這馬車的樣子,應該是他家中女眷坐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新婚妻子……」
話音未落,蕭離已經幾步走到馬車前,朗聲道:「請車內人移步一見,本軍例行檢查。」
車內幽然響起的果然是女子的聲音,那聲音讓蕭離眸光更顯篤定。
「蕭大人,不必在小女子面前大露虎威吧?我是出城賞菊,又沒攜帶兵器。」
「例行檢查乃是國法,與被查者是男是女無關。聖旨有言在前,凡是出城人員或馬車,皆要檢查之後方可放行。」
這時車內忽然跳出一個小丫鬟,雙手扠腰,瞪著他嬌斥,「這位軍爺,您難道不認得我家車子嗎?我們公子姓金城,和萬歲是朋友。」
蕭離看著她,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萬歲沒有朋友,金城絕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的車子怎麼就不能查?再不讓查,我就要強行上車了,到時候如果讓車裡的人難堪,可不要怪我。」
接著便是一片沉默,周圍的人也屏息凝神起來,忽然覺得好像聽到什麼人輕輕歎息了一聲,下一刻,「刷拉」一聲,車內的人掀起了車簾。
坐在裡面的是一個年輕女子,雖然年輕,但已是出嫁婦人的打扮。艷麗的紅色鳳尾裙,一條長長由珍珠瑪瑙串成的墜領垂掛在胸前,腰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金飾,像是雲雀的圖案,在她精心點就的妝容上,眉心處點了一瓣梅花。
眉翠而唇紅,千指尖細白皙,只是她的睫羽輕輕低垂著,蓋住眸中本應流光四溢的靈動神采。
「蕭大人,請看吧,這馬車內的東西一目瞭然,除了我和丫鬟,你認為還能容得下什麼反賊嗎?」她緩緩揚起睫羽,那一瞬間的抖動如羽毛滑落在清風之中,是一種讓人心疼的柔弱。
蕭離望著她,一字字清晰地說:「我想看到的東西,自然會去看,旁人無論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信。」
車內的女人也望著他,「大人太自負了。自負的人容易被自信遮住眼,您以為看到的真相,也許是您錯誤的自以為是。」
「我怕的正是這個。」蕭離居然朝她笑了,「所以我必須靜下心來仔細地看,誰若想騙過我的眼睛可不容易,別忘了,我曾經審問犯人無數,只要對方眨眨眼,我就知道他心裡在轉什麼陰謀詭計。」
她的眸中因為這話閃過一絲慌亂和詫異,睫羽又蓋了下去。
「大人是否檢查完畢?我家的馬車可以走了嗎?」
蕭離這才退後一步,「檢查完畢,夫人請便。」
這句「夫人」似乎讓車中人的肩膀顫了下,但是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妙兒,上車。」
那名婢女狠狠地瞪了蕭離一眼才跳上馬車,招呼車伕重新趕車前行。
車外,魏建南還在大聲道:「金城夫人,有空時請代我向金城公子致意。」
車內沒有響應,只有車輪粼粼前行的聲音,漸行漸遠。
謝縈柔在車內悄悄掀起車廂後的布簾,一眼就看到蕭離還在朝這邊看,驚得她一下子將布簾放了下來。
那石頭以前從不會這樣說話的,這一次他故意攔下馬車,說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話,是想告訴她什麼?
他不信她?不信她絕情地說要和他分手的那些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