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定在七月二十八,林黛玉從早開始像陀螺般的轉,力求盡善盡美,直到臨近掌燈時分,賓客一一蒗臨,她急得往廚房跑。
當然,跑的是怡紅院的小廚房,而非賈府的大廚房。她去大廚房作啥,那兒可是有北靜王府的大廚坐鎮,她去了也是白搭。
而小廚房這頭可是有幾道菜要打前鋒,是三春姊妹和賈寶玉、賈環親自洗手作羹湯,當然,一旁還有紀奉八負責監督,就只為了讓賈母開心。
「到底好了沒?客人都來了。」林黛玉小跑步進廚房,就見桌上已經盛了幾盤,總算安下心來。
天曉得她多命苦,這幾日她得要吃掉他們的失敗品,她這張刁嘴向來只嘗好吃的。三春們做的絕對不是問題,大問題是出在賈家這對兄弟上,害她這陣子藥喝得更多了。
「瞧瞧你,跑得釵都快倒了,趕緊讓雪雁給你理一理,否則能看嗎。」賈寶玉手拙地揮著鍋鏟叮嚀著。
「我最好是不能看。」嘴上嚷著,但她還是乖乖地讓雪雁拉回房裡稍作整理。
一踏出房門,就見晴雯已經端出菜來,後頭還跟著幾個撥到晴雯手底下的小丫鬟。
「走走走,老太太那一桌全都是叫得出名號的王妃夫人,一個都得罪不起。」林黛玉一聲令下,領著賈寶玉等人一起上陣。
壽宴就設在滴翠亭,滴翠亭是座湖心亭,筵席就擺在亭內,四面跨橋上則是戲班樂官即興演出之地。
賈府全動員,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自然跟著入席,就連被罰進佛堂的王夫人也破例出了佛堂,跟著賈政列席在賈母身後。待賓客都坐定,林黛玉才領著晴雯和小丫鬟將幾道菜先擱上桌,婷婷裊裊地對著幾位王妃夫人問安後,才一一替賈母先布菜,而後丫鬟入列服侍諸位王妃夫人。
「祖母,這銀菜鱔絲、翡翠排翅、山楂帝王蘑、吉祥如意盅、麥芽枇杷酥五道菜是寶玉和賈環、探春、惜春妹妹、迎春姊姊做的。」林黛玉細心解說著。「學宮中的頭品拼盤,取五色為五行之意,戲稱為福祿壽喜拼盤,就想給祖母討個吉利,願祖母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她嘴甜地祝壽,極得在場幾位王妃夫人青睞,直誇賈母有孫兒孫媳如此,實是令人欽羨。
賈母臉上揚著笑,雖心喜旁人恭維,卻不認同賈寶玉進了廚房。「你這孩子,怎麼會讓寶玉和賈環進廚房,這……」
「祖母,夏代國王少康就是個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於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推崇為烹調之聖。而我和賈環也不過是略盡心力,報答祖母之恩,只求祖母為此展笑連年。」
賈寶玉說得真情至性,在場嘉賓莫不一再稱讚,欽羨有孫如此心思,教賈母笑得快闔不指嘴。
一旁的林黛玉揚了揚眉,無聲罵著卑鄙,竟偷了她的話哄人。
「妹妹,他們做了這些菜,那你呢?」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笑問著。
林黛玉笑瞇了眼,隨即挨在賈母身邊。「祖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憐,為了讓祖母可以嘗到最好的菜,他們試做的全都進了我的肚子,我吃得好辛苦呢。他們都不會做菜,為了讓祖母開心,就這樣一試再試,我吃得肚子都疼了。」
她噘嘴裝出一臉哀怨,逗得在場人都哈哈大笑,就連向來端肅的賈母也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頭。
效果達到,她笑吟吟地從懷裡取出一隻精緻小木盒,遞到賈母面前。「這是我入門第一次碰到祖母的壽辰,給祖母準備了一個小東西,就盼每年每年都能幫祖母準備壽辰,只求祖母別嫌棄我不夠機伶。」
賈母打開一瞧,木盒裡是一把精緻的玉扇,用羊脂玉打造而成,通體乳白無瑕,在燭火之下盈盈發亮,幾個夫人王妃見狀莫不交頭接耳。
「祖母,其實我只是借花獻佛,這把玉扇用的羊脂玉,是當年我母親出閣時,祖母贈與她的嫁妝之一,我母親一直惦記著祖母,心想著要將羊脂玉打造成祖母最喜愛的扇子,可惜這玉匠難尋,母親生前沒能完成,如今我代她完成,一盡母親之心意,將這把玉扇贈給祖母。」
賈母怔怔地摸著玉扇,噙淚的眸注視著她,啞聲道:「這些年,你長大了些,和你母親益發相像了……」
「可母親總說我像祖母多些呢。」她愛嬌地環抱住賈母。
「啊,難怪我一見顰顰就傾心,原來是因為顰顰像祖母啊。」賈寶玉在旁搭了一句,拉出衣襟裡的長命鎖和錦囊。「可以想見祖母年輕時的風華絕代,我沒機會瞧見祖母繁華盛開之期,但我現在只要等待顰顰的花期就成了。」
「你這孩子……」賈母本是眸底含淚,被他一逗又氣又笑,罵他沒個樣子,卻又親熱地將他抓在身邊坐下。
就這樣,林黛玉在右,賈寶玉在左,抓穩了賈母的心,壽宴熱鬧開鑼了。
薛寶釵和王熙鳳坐在另一桌,睇著主桌上的人說說笑笑,嘗著媲美大內的佳餚和北靜王府的戲班,不禁哼笑了聲。
「看來,是我把他倆瞧得太扁了。」
「鳳姐兒可要小心一點,別偷雞不著蝕把米,要是一不小心收不回權,又失了老太太的心,損失可大了。」薛寶釵優雅地用膳,端莊如往昔。
「得了,他們兩個只是有點小道行罷了,反倒是你,瞧著人家小兩口親熱,你心底不難受嗎?」王熙鳳哼了聲,喝了口佛跳牆,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
抬眼望去,就見紀奉八正領著大廚房的丫鬟而來,不禁瞇起了水眸。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還沒忘了就是他救了鮑二家的,害她被罰閉門思過,還短少了月錢,給老太太添了壞印象。
「他倆親熱又與我何干?我要的不是賈寶玉,而是賈寶玉能夠帶給的好處,他要是可以考進殿試,往後替我掙個誥命,他現在想怎麼著,我都可以當沒瞧見。」
薛寶釵瞧有丫鬟端菜上桌,不禁低了聲,接過了丫鬟舀的雜燴粥,眉頭微皺了下,意興闌珊地撥著,卻發現——
「這兩三年碧梗米一直都是歉收的,為何賈府裡還有碧梗米?」
她出生在皇商之家,雖說繼承皇商之位的是她堂哥薛蝌,但她跟薛蝌情同兄妹,儘管她隨著母親暫住賈府多年,但和薛蝌還是時有往來,會聽他說些官場和大內消息,乃至於各地澇旱,農糧歉收等等,她大致都明白個大概。
「沒呀,府裡哪還有碧梗米,碧梗米連年歉收,這貢米已成了管製品,大內需求都不太足了,頂多是賞一些給親王府什麼的……也許是寶玉跟北靜王要了些,又或者是跟元春要了。」王熙鳳不以為意地道,目光緊緊鎖定紀奉八,突地瞧見他繫在腰間的錦囊,眉梢不禁微挑。
要是她沒記錯,賈環身上也有一個,寶玉剛剛也從衣襟裡拉出一個……寶玉那個該是林黛玉送的,可為何會與賈環和紀奉八身上是同一款式?
有點趣味了,她差個人盯著,瞧瞧是否有其它內幕。
「是嗎?」薛寶釵微瞇起眼,心思跑遠,她瞧著賈寶玉親熱地拉著林黛玉一桌桌的介紹,猶如當家主母,冷笑了聲,目光落在碗裡,心裡隱隱有了想法。
一場壽宴開慶七八日,裡頭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得不勝枚舉,慶幸的是林黛玉手邊還有一些人能使,減輕了她一些負擔,尤其是每晚的綵衣娛親,她都安排了人上場,好比前天晚上是李紈和賈蘭,昨兒個就是賈環和賈探春。
而白日她要張羅這又要張羅那,沒有辦法一直伴在賈母身邊,所以這當頭二房人多就是好辦事,才不會把她活活累死。
不過,每晚一沾床就睡死過去也是事實,甚至一早起來,她就覺得渾身像是被人灌了鉛,要不是手邊還有事得忙,她真想裝死逃避。
而且最重要的事,還得趁著賈寶玉不在時趕緊進行。
可賈寶玉哪裡會知道她懷著什麼心思,今兒個提早回府,可是帶了個貴客同行。
才剛要轉進怡紅院,就見王熙鳳正巧從院裡走來。「鳳二嫂。」他表面上笑著,暗地裡思忖著她進怡紅院所為何事。
「寶玉,今兒個怎會如此的早?」王熙鳳笑咪咪地問。
「今兒個北靜王爺來祝壽,我讓賈芸將北靜王爺先帶到祖母那頭,我是來喚顰顰一道去見客。」賈寶玉照實道。
王熙鳳輕點著頭,計謀已在腦袋裡成形。「所以,你現在要進林妹妹的房?」
「是啊。」賈寶玉噙著笑,不自覺地握緊手中折扇,懷疑她對林黛玉做了什麼,然而再仔細想想,她是行事周到的人,絕不會自個兒出手,才安下了心。
「嗯……嫂子我是覺得不怎麼妥。」她一臉欲言又止。
「鳳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