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然後呢?」雲遙聽得最認真。
「好黑好黑的夜裡,一道黃光就在我頭頂上方呼嘯過去,末端還有星屑般的亮沙飄下,像極了一場黃金細雨,美得我以為自己在發夢!」
她可以想像!她可以想像!黃金細雨耶……
「比月娘更亮,比金磚更閃,黃澄澄的一頭巨獸,像豹,身形足足是水牛三倍大。」
「好大!」雲遙真是好聽眾,隨著老闆的情緒起伏而一塊驚呼激動。
「它可是咬了一嘴金銀珠寶呢!」
雲遙抽息,抽得好響。
「那雙眼,也像金子一樣……不,說不定像是南城最著名的金剛鑽,它瞧向我,我連呼吸都給忘了,就這樣與它相望好久好久……」
雲遙此時也忘了要呼吸,腦中勾勒出金光閃閃的貴氣巨獸,凌空飛騰,週身迸發星華光芒,以及美麗的眸子──
「它又化成一道光,咻地消失,不過它賜予我財富,讓我生意興隆,賺了一筆呢。」包子攤老闆咭咭笑著。自從包子皮蓋上貔貅模樣的圖案,賣出的數量比平時更多兩倍不止呢,果然是神獸保佑。
「老伯老伯老伯它往哪方向去?」雲遙緊張地問。
「我看見那光咻地往西北方大山山頂去了。」包子攤老闆指向好遠好遠的翠綠青山。
「西北方的山……」
「小姑娘,怎麼?你也想見神獸?」老闆打趣地問。這當中又有好幾人靠過來買熱騰騰的貔貅包子,一個蒸籠很快見底。
「我不只想見它,我要帶它回家。」雲遙不覺得自己說了啥好笑的話,但老闆與其他客人竟噗哧噴笑,每個人都當她是小瘋子一般在打量她。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真是愛說笑,你要帶神獸回家?哈哈哈哈……」
「這輩子想見神獸都不知道上輩子得燒多少炷好香才能如願以償,她竟然誇口要帶神獸回家耶!她以為貔貅是小狗小貓呀?」
「想發財想瘋了嗎?」
面對眾人的取笑,雲遙不動怒,她毋須向路人解釋太多,亦不用跟誰爭個口頭勝負。對,她就是要帶貔貅回荒城,將西京現在這般令人欣羨的蓬勃朝氣帶回荒城,貔貅若不肯,她就跪它求它魯它纏它,用什麼代價來換都可以,只要它願意像現身西京一樣,在荒城上空停留,不用太長,足以教城民看見便足夠了。
「我們走吧。」雲遙回首,對身後三人道。
走,往西北方的山裡去。
找貔貅。
第2章(1)
西北方的山,騎馬走了兩天,仍沒有靠近的真實感。
有人說,居住著神獸的山,會因神獸的好惡而改變地形,有時,它近得像在眼前;有時,它遠得像在天邊。雲遙倒沒有想太多,只單純地認定往前一直走一直走,終有抵達之日。
又馳騁兩天,下過雨的傍晚,他們正式踏進這座貔貅消失影蹤的高山峻嶺之內。
馬匹能代步的路,過了半山腰那條較寬敞的羊腸小道之後便沒有了,接下來必須靠雙腿步行,四人不得不暫時將馬兒安置於一處草原,放任它們奔跑休息,馬兒聰穎,能乖乖在這兒等候,屆時主子們下山,再以哨聲叫喚,它們便會回來。
漫長山路,除了走,別無他法。山裡杳無人煙,景色雖美,地形卻險,巨石林立,處處有斷崖山澗,北海在雜草叢生間劈出一條小徑,又在陡峭松林裡以粗繩綁結,讓雲遙和美淨攀爬上去。
頭一天,美淨便失足跌斷了右腿骨,痛到無法動彈,她的傷勢根本不可能再往上頭走,而且若拖著不管,那只纖纖美腿恐怕就會廢掉。雲遙怎可能讓這種事發生,當下要北洋背著美淨下山,趕緊就醫,絕不能遲延,山腳旁約莫數里,有處小村落,可以先行求診。原本,她連北海都一併命他隨北洋下山,務必搶救美淨,但北海堅決不從。
「北洋送美淨下去,我隨你繼續往上走。」他不可能容許她獨自一人在這荒山野嶺中冒險!她以為她武功多高強?體力多充沛?這一路上,若不是他提議一個男人腰際綁繩,繩的另端束緊一個女人──北洋與美淨綁一塊,他則與雲遙一組──她不知早就跌落深崖多少回,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北海──」
「要就一起下山,要就我跟你上去。」沒有第三種選擇,他決計不會允她單獨涉險。
雲遙除了答應,還有囉唆的權利嗎?她很清楚北海拗起來有多固執。
「北洋,你一定要顧好美淨,知道嗎?」雲遙臨行前再三交代,無論北洋拍胸脯多少回,她仍是擔憂。
「三姑娘,你自己也要當心。大哥,沿途記得留下記號,安頓好美淨,我再趕緊追上來。」北洋面對相同容貌的雙生兄長說道。
「好。」
四人分道揚鑣,一方下山求診,一方上山再尋神獸。
雲遙與北海在山裡的第五天,依舊毫無所獲,別說是貔貅的身影,連個腳掌印也沒有。他們只覺山勢越走越險峻,路越走越窄小,崖越來越深不見底,雲霧就飄圍在彼此週遭,地滑草濕,攀爬起來更加艱辛。
北海用石墨在山壁上畫下他們行進方向的符號,一回身,驚見雲遙踉蹌,立刻箭步上前,將她扶住:「當心路滑!」
「北海,謝謝你。」她拍拍胸口,吁口氣。
這天夜裡,北海架好火堆,雲遙削起樹枝,串起獵來的山羌肉塊,並將冷硬麵餅貼在火堆圓石上煨熱,分工合作完成一頓晚膳。
北海以刀剖開麵餅,夾入肉塊,遞給她,雲遙道謝接過,大口咬下,不像尋常姑娘細嚼慢咽,她多豪邁,吃相彷彿嘴裡食物美味無比。
「這裡的夜空好清澈哦,星星好多,咱們荒城瞧不見這麼美麗的夜景呢。」她靠著大石,半仰躺的姿勢,大片夜空盡納眼底。
「荒城總是在飄雪。」北海答道,順手將水囊給她。
「對,荒城總是在飄雪,灰濛濛一片,又冷。」
「三姑娘喜歡西京的溫暖嗎?」
「……還好,大概冷慣了,現在穿這麼少,我挺不自在的,哈哈。」雲遙說的「少」,不過是長袖薄衫,不至於袒胸露臂,只是習慣了笨重的一層一層厚衣裳,此時倒是靈巧得很沒有真實感。
「你穿這樣很好看。」北海低頭挑動火炭,添進乾柴,火堆升得旺盛些。
雲遙被誇了,還遲鈍得沒聽出他話中隱含的愛慕,只當北海喜歡這樣帥氣的姑娘打扮,她咧嘴笑笑,仰望暈月的小臉精緻漂亮,在北海眼中比月兒更美。
她突地哼起荒城童歌,嗓音清甜婉轉,像只夜鶯,他不忍打斷如此美妙天籟,硬生生壓下連日來幾乎快到嘴邊的話語,不去破壞此時此刻的美好氛圍,雖然他多想藉著兩人單獨相處之機,向她表白,向她求親。他戀慕她好久好久,已經忘掉是哪天哪日開始,她進佔了他的目光中、眼神追逐裡,成為他最喜愛的女孩,她的開朗、她的不造作、她的真性情,輕易擄獲了他,教他傾心暗戀……
她唱著歌,可愛的童歌,詠著星辰,一閃一閃亮晶晶,詞彙簡單,他聽得緩緩閉上雙眸,陶醉無比,享受心上人兒甜孜如糖的歌聲。
她忽然不唱了,北海愕然張眼,她朝他露出一個俏皮又尷尬的笑容,迅速做了個「我要去解手」的表情,他莞爾一笑,頷首,回道:
「小心別滑到山谷下去。」抽起火堆裡一根燃火樹枝,給她照明使用。
「我知道。」
「也要小心蛇。」不然光屁股被咬,會淪為一輩子笑話。
「臭北海!」她取走樹枝,啐他,咚咚跑開,處理生理需求比較重要。
畢竟沒忘掉自個兒是個姑娘家,解手這種事,當然不像男人能就地解決,也不好隔著幾株芒草便蹲下來……她認真挑了景觀美、位置佳,更不會被荒郊野外的飛禽走獸給瞧去春景的好地方,才甘願好好解決問題。
「呼……」好輕鬆、好暢快。
雲遙拉上褻褲,正低頭在綁腰繩,一道金色的光,自天際掃過,照著週遭黑暗一瞬間消失無蹤,她甚至可以看見前方數尺的每一株樹、每一根草。金光來匆匆,去匆匆,帶走明亮,濃夜黑暗重新包圍她。
雲遙精神大振,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貔貅!是貔貅!
「北海!北海──」她胡亂嚷著,卻無暇查看北海是否追上來,她的雙眼不敢離開那道金光,生怕只要一眨眼,它便會消失不見,她一邊喊著北海,一邊快速地追向金光。
不要走!不要走!我找你好久──她在心裡嘶叫,嘴兒喘吁吁,四周闃暗阻止不了她,攀過岩石,鑽過草叢,踩過淺澗,隱約聽到身後遠處北海驚慌失措在尋她的聲音,要她停下來,等他一塊過去再行動,但她沒有聽話,北海的聲音太遠,金光又太近,她本能地選擇繼續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