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婢女何時散開她不知道,房內的袁小倪閉著眸。心中清楚的知道她要趕快從原路回去,不能、也沒時間多生波折,不能、不能、不能……
白霧繚繞中,輕踏的步伐來到記憶中的樓閣,輕輕的推開門,房內竟還是她八歲離開時的擺設不曾改變,椅子、地上全都是小女孩的玩具,床上疊著那記憶中的小姑娘衣物。
來人眼眶一陣酸紅,這房間,好像每一樣東西,連桌椅小孩玩耍的刻痕都被小心保留,每一處都像要留下這房中原有的小主人,每一絲、每一毫的跡印。
美麗的樓閣充滿淡淡馨香,一個婦人伏在桌上,等候到睡著般,手邊還有一張白宣紙,桌上放著一碗甜湯冒著熱氣。
當年沈雲霓被帶走時,正是沈家主母備好甜湯等著和練完輕功的女兒享用。
來到桌邊,忍著激動的心情,她伸手想碰觸那趴在桌上的婦人,歲月增添了她的滄桑,美麗的雅韻猶存,那臉和發多了好多的白髮與皺紋,手來到臉龐前也只能硬生生停住!
抓緊胸口,好難受,淚不能奪眶,卻像在心頭滴灑!心如刀割!就是這樣的感覺嗎?生母離逝、被斷一腿腳筋、週遭的嘲笑冷諷,她都不覺得捱不過,為什麼如今心口這麼痛!
這趴在桌上的人,多少年來對女兒的思念和悲泣,是否每想起那失蹤女兒,想著她的安危,淚便沒一次停過,心痛也沒一次停下!
每年不曾斷過的尋人函,從眼前這一切,她知道這趴在桌上的婦人所受的「心如刀割」比她更重、更深!
此時、此刻,該怎麼辦?與她相認,停止她思女的淚,可是一旦這麼做,她沒有勇氣再守住對生母的承諾,但要坐視眼前的人永無止境的守著這折磨,不給她半點希望嗎?
端起桌上的甜湯,她緩緩喝下,絲絲溫暖的甜意,一如幼時的回憶,再以指沾著殘餘甜湯汁,在桌上的白宣紙畫著。
小時候每喝完甜湯,必定沾著甜湯汁在桌上亂畫,之後桌上都放著一張白宣紙,讓她沾著在紙上畫,最後沈夫人也陪著女兒一起沾著甜汁畫,這是母女倆最愛的時光。
「你是誰?」
才走出房門,就遇上走道上的一名婢女,袁小倪馬上從她身旁掠身,婢女穴道被制的僵立當場;她躍上屋頂,憑著舊時記憶來到另一處幽美的園林,記得此處有秘密通道可通向「水橋園」,她得盡快在不驚動人下離開。
「閣下,能走到月泉門內這麼深的內院,該讚賞你有能力。」一個平沉的聲淡淡傳來。「但遇上我,就該怨恨上天沒給你運氣。」
驀然回頭,前方建在林蔭中的曲道迴廊,白霧中緩緩步出的男子,修長英挺,氣度內斂,縱然分離多年,那俊朗的神韻,也讓她一眼認出來人!
「直接說出你的身份、來意,真有急難,我月泉門也非全然無江湖道義。」
不想多生枝節的袁小倪,決定先發制人,身後的長刀出手,刀勁橫空一掃,男子避開,這虛晃的一招,對方一避,她也馬上轉身奔出!
為拿到手的丹藥有失,行蹤既已暴露,她展開最上乘的輕功,身形如箭矢覦射飛馳,縱躍數個院落,驚動巡視的門人亦不在乎,一心只想搶在最短的時間,衝出「月泉門」!
「閣下好快的身形和輕功,連以輕功聞名的月泉門都佩服!」
來至身旁的聲音,袁小倪大驚,來人的輕功已經快到超乎她的預料,未及反應,手腕已被一道游竄的涼意給纏上,拉下她半空躍奔的身形!
被迫來到地面的袁小倪,看著纏縛在手腕的奇特兵刀,比劍還細、似鐵又軟如絹布,握住這柄獨特長軟刀的,正是方纔的男子,「月泉門」的少門主沈雲希!
是水風刀?袁冬倪暗驚在心頭,深知棘手!
「月泉門」的水風刀以獨特纏人出名,不似一般長劍,而是細細一道能像水游竄又像鞭的鐵軟劍,一旦沾上身,兵器纏繞的特性,難以擺脫!
「夫人——」張婆急喚的跑進。
「發生什麼事了?」伏在桌上的沈夫人醒來,外邊吵鬧聲不停傳來。
「有人闖進深院,讓少爺發現了,正在前院打起來,老奴趕過來這,才知道闖入者還制住一名下人的穴道,幸好夫人沒事。」張婆鬆口氣。
「能闖到這麼深的內院來,想來不是一般人,要少門主小心……」
「夫人?」只見主子話講一半,臉色驟變的看著桌上,桌上一碗喝完的甜湯,還有那張塗著笑臉的白宣紙,笑臉被特別圈了起來。
「夫人!」張婆看著主子忽然拿起紙衝出房門。
袁小倪不想久戰,尤其霧氣的時間已快過,她幾乎只守不攻,就待伺機而退,但對方招招驚險,式式纏人!
此時「月泉門」內的副門主和資深護院已領著門人趕至,看到蒙面人和少門主在濃霧中交手,沒少門主的命令,一時間大家也不敢貿然援手。
「少門主,此人確定是入藥閣偷藥。」一名守藥閣的門人檢視週遭後,趕來稟明。
「能進藥閣而不驚動機關,必知口訣,你是誰?」
整個「月泉門」能入藥閣者唯有七個人,此人能入,必然是有人洩露機密!
沈雲希雙目一凝,水風刀走勢一轉,凶狠的刺向對方覆面下的頸項,想以軟刀纏住對方的頸子,迫對方屈服!
寸許之差,袁小倪險避而過,水風刀穿過覆面巾,擦過頸項,黑髮被削下幾許,頸上紅繩也被挑斷,長刀翻手格開,卻救之不及紅繩上所繫的玉被劃斷掉落!
「把人拿下。」沈雲希收劍,一聲叱令。
看著從小掛在身上的冰種玉,原是臍帶玉珮,長大後她重新串繩改掛在頸上,此刻玉身已斷兩半,袁小倪大感心疼,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迎戰圍來的月泉門人!
「我月泉門從不吝贈藥,閣下卻以此方式得藥,定當屬於我月泉門的敵對,尤其還知道藥閣機密,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人馬!」
沈雲希轉身,踩到方才被削斷的玉,俯睨的雙眼透過空氣中淡繞的霧氣,他撿起地上兩小塊斷玉。
擊退幾個圍上的人,袁小倪深知再拖不利脫身,揚舉手中長刀,氣灌刀刃,悍然揮刀落地——
灌入刀鋒的雄騰氣流,隨著刀勁透入地層,從舉刀者為中心散開,渾厚的刀勁夾著旋風湃回,掀起地表塵沙如浪,白霧中頓時漫彌沙塵和詭異的風壓擠迫,眾人深恐有埋伏的一時不敢貿然上前!
「少門主?」
只見沈雲希忽縱身衝入沙浪風塵中,對方已疾退出戰圈,甚至退至數丈外的白霧深處,轉身要離開——
第12章(2)
「沈雲霓!」
沈雲希忽大喝,前方的蒙面人停住身形!
「雲霓,你……是雲霓嗎?」他喚著這深藏記憶中珍惜又心疼的名字。
霧中,背對的人影既不回應,也不轉身,只是停下了步伐!
「回答我,你是雲霓嗎?」
隨即霧中的人再次拔身躍起,已至「月泉門」對外圍牆的屋頂高處!
「站住!」
見到那身形來到下一階的屋頂,眼看就要奔出「月泉門」,沈雲希隨之飛身緊追其後!
「雲霓——你說過,像小鳥一樣會飛時——就會飛到哥哥身邊——飛到爹和娘的懷中——霓霓——」
霧已淡去,卻見前方的人奔離得更快,沈雲希不禁激動大吼,「沈雲霓——為什麼現在你要走——告訴我——為什麼?」
他追之不及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離去前驀然回首,終於對視上的神態,淡淡輕霧中,哪怕相隔距離,透出的是深深的痛楚,隨即躍身而下,奔離月泉門!
「霓霓——飛回哥哥身邊——飛回爹、娘身邊——飛回沈家——妹妹——」
對著那遠離的身影,沈雲希痛苦又帶著悲傷的撼吼,聲聲傳遞,最後幾乎是命令的叱吒,聲聲喊碎在霧中奔馳者的心……
「希兒,闖入的人呢?」沈夫人趕到前院,看到兒子和門人在檢視地上足跡,激動的問著,「闖入的人在哪?」
「娘,那個人……」
「那是你妹妹,她回來了,你瞧!」沈夫人拿著一張紙給兒子看。
「這是霓霓從小喝完甜湯就一定會畫給娘看的圖案,只會畫給娘看的圖案,真的是她回來了,她人呢?」
「真的是雲霓。」沈雲希看著母親拿來的紙。「為什麼……會來了又走?」
「走了?她走了!」沈夫人不敢置信,四處奔望。「怎麼可能?她明明回來找娘,霓霓不是要回來娘身邊嗎?她明明……」
「娘……」多少年了,母親那一聽到妹妹就失神焦急的模樣,總讓沈雲希不忍。
沈夫人再回來抓著兒子的手,難過又不明白的問:「希兒,你妹妹去哪了?這不是她的家嗎?她怎麼會又走了呢!」
「娘,你先別急,既然人出現了,就一定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