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一臉正氣,必然是個有勢力的大人物,或許更是特地為我南方官吏亂象而來,我羅大毛雖然是個鄉野村夫,但看人還是有分自信的,否則公子剛才也不用救我了。」羅大毛說著,居然就跪了下來,方才被石子地磨破的膝,現在更是血肉模糊。
而他跪的方向是直直對著申伯延,足見他所謂一臉正氣的公子,指的就是申伯延,讓沈祿好氣又好笑起來。
「你倒是會認人,直接跪了正主兒。怎麼他一臉正氣,我們其他人就一臉邪門嗎……」
「不是的……」羅大毛一下子懵了,「公子自然也是英俊瀟灑……」
「那可不!」沈祿得意地一笑,「你既相信我們,我們自然會替你辦到好。」
「辦到好?我還吃到飽兼網內互打哩……」瞧沈祿那副囂張的樣子,樓月恩忍不住咕噥起來。
「吃到飽?網內互打?」羅大毛再次傻了,這群公子夫人明明說的是京城話,他怎麼好像聽不太懂。
樓月恩向沈祿挑了挑眉,偏偏不解釋。他不是很厲害?自己去理解啊!明明是她老公該耍帥的時機,卻讓他搶了過去,她可看不下去了。
沈祿扇子一張,若無其事地喝了一杯茶道:「吃到飽呢,就是夫人見你面黃肌瘦,賜你一桌藥膳,她可是出了名的女神醫,包你吃到飽!至於這網內互打……嗯嗯,等到那林知府等人落網後,就讓他們互打,也讓你們這些百姓消消氣……」
「噗……」這下換樓月恩一口茶噴出來,沈祿真會瞎掰啊……
「好了,別逗他了。」申伯延現在對南日城的情況也有了些瞭解,更是加強了他一定要整頓好南方的想法。「沈祿說的沒錯,情況已經這麼嚴重,我無論如何都會插手,你放心吧,此事必然給你個交代。」
「謝謝兩位公子!謝謝夫人!」羅大毛叩了幾個頭,再起身時,臉色突然有些遲疑地道:「這位夫人,可是近日在南方贈醫施藥的女神醫?能不能求夫人替內人看看?她前幾日下田後,就高燒不退,身上也出了奇怪的疹子,請了幾個大夫都看不好,部分村人好像也開始有同樣的症狀……」
樓月恩原本還很鎮靜,但聽到羅大毛的形容,她俏美的臉蛋表情也漸漸沉重了起來,一股難言的危機感隨即升起。
「我看……這南方的混亂情況,可能會比我們想像的棘手多了。」
而申伯延與沈祿習慣了她活潑嬌蠻的模樣,哪裡曾看過她神情如此凝重?一顆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這下子,事情似乎更不妙了。
一群人又出了南日城,城外是一大片的稻田,如今正是稻綠之時,微風吹過一片草浪,令人心胸也開闊起來。
而這耕作一大片稻田的農戶們,都集中居住在南日城西邊的一個村落。村裡雖是平凡的磚瓦泥屋,村民也偏瘦弱,但至少比起北方那種土地龜裂、路有餓殍的情況好多了。
不過回想起南日城裡那種繁榮的樣子,還有陳老闆那奸商身上的油都快流到地上了,足見在這南方一隅官商欺民多深!
羅大毛將眾人迎進了他的小平房裡。這是一座老舊的泥屋,裡裡外外還算整齊,只是桌上櫃上的灰塵,說明了此間的女主人恐怕很久沒有空擦拭了。
「寒舍簡陋,不堪入目,請各位見諒……小牛,還不快擦擦桌椅,客人來了!」羅大毛連忙叫家中晚輩拿條巾子拍了拍灰塵,然而這一拍卻揚起了滿天塵埃,眾人咳成一片,比不拍還要慘。
「無妨,先看看夫人的情況。」待塵土落地,申伯延揮了揮手,解了羅大毛的尷尬。
「那好,我讓人扶她出來……」羅大毛連忙叫方才闖禍的小牛進去扶人。
熟料,樓月恩突然攔住了那壯得像只小擰的孩子。「小牛,先等等。羅夫人現在應該身體虛弱,難以行走吧?很可能還高燒不退,身上長了疹子要好好看護,如果磨擦到衣服破裂,可就難治了。」
「夫人真是神醫!我內人的情況確實如此!」憂心忡忡的羅大毛臉上終於出現一絲喜色。
說得準才糟啊……樓月恩在心中暗道,與申伯延交換了個眼神,這眼神中的沉重與憂慮,卻是難以啟口。
「我進去看看吧,你們待在外面……呃,我是說房子外面,沒事別進來。」說完,連小牛的帶路她都拒絕,逕自進了內室之中。
因為她一句話,眾人又全移到了屋外,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明白她在搞什麼鬼。
「能把丞……把公子你轟出來,也只有咱們夫人做得到啊!」沈祿打趣地道。
由於不想嚇到這些純樸的村民,申伯延要求眾人不要以官銜相稱,所以他現在就成了沈祿口中的公子。
而他毫不在意,出了房門後,竟氣定神閒地立在院落中曬起太陽。「她會這麼說,必然有她的道理,我們只要等候結果就好。」
「你真的很寵她,她嫁給你,是因為錢士奇與皇上的陰謀,想不到你竟如此信任她?!」沈祿好奇了起來,他現在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和申伯延說話。
申伯延沉吟了一下,才坦然道:「因為她不是樓月華,她是樓月恩,樓月華的孿生姐姐,樓玄的大女兒。」
沈祿臉色微變。「這……這是欺君之罪啊!正直如你,居然沒有辦了她?」
「我早就知道了,在成親那日之前,我就查明了樓月華逃婚,由月恩代嫁。」申伯延面不改色地說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連樓月恩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你還娶?難道你……」沈祿腦子一轉,突然明白過來,搖頭笑看深謀遠慮的好友。
「你該不會一開始就看上人家女兒了吧?我看就算那樓月華沒逃婚,你也有辦法讓樓家把樓月恩嫁給你吧?」
「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月恩也不知。」申伯延並不回答,但一直波瀾不興的臉色,竟也微微不自然起來。
沈祿直視著他,突然像明白了什麼,詭異地笑了起來,有些事情盡在不言中,丞相追求起女人來令人不知不覺,才是最高境界啊!
這方正打著舌戰,另一方倒真像要打起仗來,羅大毛的叫喝聲突然由後頭響
起,接著他持著一支棍棒擋在申伯延兩人面前。
迎面而來的,是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子,看他們也不像官,身上也不是官服,可除了自帶幾名武師,後頭還跟著十幾名捕快,一群人聲勢浩大,態度囂張。
「你們……孫老頭,你們想做什麼?」羅大毛明知道是螳臂擋車,但仍堅持護著申伯延兩人,他絕不能讓貴客在他的地盤上受到委屈。
「做什麼?我們來這村子買稻米啊?有生意上門,你該跪下謝恩才是,這是什麼態度?」為首的華衣男子便是孫老頭,他是源榮行的管事之一,專司這類欺壓百姓之事,威風得很。
羅大毛聽到他說的話,氣得手上的棍子抖得都快拿不穩。「今年的米還沒收成,村裡儲存的早就被你們收購光了,我自己昨日連種米都讓你們陳老闆給訛了,你還來買什麼米?」
「這個我不管!總之我們源榮行要向你們這村子買五百斤米,你們死也得給我湊出來,這是十分之一的訂金,十日後老子會再來。你們知道的,如果十日後老子取不到貨,你們這村子如此破舊,到時候燒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完,孫老頭象徵性地丟下一兩銀子,拍拍衣擺就要走。
「熳著!」沈祿在旁從頭看到尾,這次還真算開了眼界了,「十兩銀子要買人家五百斤米,不從還威脅要燒房子,強買強賣到這種程度,還真是囂張到沒邊了!」
要知道在京城裡有申伯延鎮著,百姓都還算奉公守法,偶爾有一兩個不長眼的鬧事,也是不管背景很快就抓起來,哪可能看到如孫老頭這般公然搶劫的?
「你是誰?關你什麼事?」孫老頭不屑地看了沈祿及申伯延等人一眼,冷哼了聲。
外地人?外地人來這貧窮的破村子做什麼?
「路見不平,自有人拔刀相助——」沈祿才想出風頭,卻馬上被人打斷。
「拔你個頭,我馬上讓你連刀都拔不出來!」說完,那孫老頭一揮手,一干武師與捕快立刻朝沈祿及申伯延衝了過來,拔刀就要亂砍一通。
他是來要米的,既然這外鄉人自己送上門要讓他立威,他也懶得廢話。
羅大毛見狀臉色大變,舉起棍子就要豁出這條命跟他拚了,這時一直沉默著的申伯延,突然冷冰冰地開口道:「你們聽到了?要做到讓他們連刀都拔不出來!」
一聲令下,一直在後頭蓄勢待發的丞相府侍衛全動了起來。這群人雖然對南方有些水土不服,但以前都是真正上過戰場的士兵,武功高強戰力十足不說,更有一股子殺氣與悍勁,真要動起手來,一個比一個狠。何況這一路上平安無事,他們也閒得有點發慌了,現在正好動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