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韋良以第二高分的綜合成績入選這次為期兩周的紐約實習,第一名是個平時幾乎不開口說話、存在感趨近於零的女生,最終審核時小溫先生稱之為小黑馬。其餘同學可自費前往紐約,參加最後三天的行程,參觀英盛總部與旁聽出庭。
對面,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戴詩佳靜靜聽著,有趣地發覺這位小黑馬私底下頗健談,還帶點幽默感,看來這趟旅程不會太無聊。
走道上幾個小朋友玩耍的聲音引她看去,小朋友邊打鬧邊跑走了,她注意到窗外的雨。夜晚的雨總是會影響她的心情。
兩個月前,戴詩佳做了一個差點沒活活氣死老爸的決定。
正確來說,如果她沒有將故事細節交代得那麼清楚,沒有告訴老爸說一開始被調部門只是臨時的而現在所長要她回去,但她仍希望留在社會責任部,老爸大概不會發那麼大的火吧?若老爸被她的誠實給氣死,想來也滿諷刺的。
至於為什麼要誠實……可能在內心深處一直期盼老爸會認同她,也理解無論她有沒有工作實力、有沒有待在英盛所長身邊的能耐,她都會做出這選擇;她戴詩佳不是因為能力不足才離開所長室,只是想將這份能力用在她所選的地方。
也就是……遲來的叛逆期?她苦笑。
「戴律師,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候機室吧,」劉韋良說著,「我們可以多拍幾張照片留念。」
「你是想現給你那些好兄弟看吧。」女同學吐槽道。
戴詩佳輕笑出聲。劉韋良的確已經拍了好多照片,還傳到他們同學的通訊軟體群組,從剛才就叮咚叮咚響不停,她不小心瞄到他們在免稅商品店前的合照一貼出後,下面一連串冏臉貼圖、冒火貼圖。有這種愛現同學肯定是很討厭的,可反過來想,自己當年就是太乖了,奉行老爸的潔身自愛、不隨風起舞、乖乖讀書考試的叮囑,才沒能跟同學打成一片。幾次參加同學會,那些從前吵得最凶的幾個出社會後都成了麻吉,打過架的還一起開起事務所……那種打鬧中衍生出的革命情感是她未曾經歷過的。
小溫先生說她欠缺離開舒適圈的勇氣,事實上她嘗試過跨出去的,真心想追求喜歡的事物,只是很快,她又因受了點傷就縮回去了。
奇怪,明明練劍時能不斷挑戰極限,為何面對其它事就畏畏縮縮的……「戴律師……」
戴詩佳從自我反省中抬起頭,兩個同學正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她連忙起身準備一起到候機室去。
「手機。」劉韋良指指她放在桌上的手機。
「喔……」戴詩佳這才發覺手機在震動,「你們先過去好了,我接個電話就來。」
兩個學生點點頭,背起背包離開咖啡座,戴詩佳接起電話,「小溫先生?」電話那頭靜了靜,才回:「我借了溫律師的手機……」
戴詩佳頓了下,聽出了那聲音。
「我是徐光磊。」
這回換她沉默了好一會,才應道:「嗯。」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接我電話,」不是可能,徐光磊這兩個月嘗試打了很多次,全都轉到語音信箱:一次未接,可以解釋成在忙,兩次未接也許仍在忙,超過十次未接,見了通訊紀錄也不回電,他只能接受事實。但溫律師說她前陣子出差,他又忽然希望她只是人在國外不用私人手機而已。可笑吧。
「但有些話我很想……很想跟你說。你要上飛機了嗎?」
戴詩佳考慮片刻,問道?「你想說什麼?」
「關於我們分手時的事。」會不會直接過頭?
戴詩佳不說話。
徐光磊說道:「我猶豫過,事到如今去談論過去又能怎麼樣?想挽回,當初卻那麼絕。想漂白,一次一次還是鬧得不歡而散讓你傷透心。就當我自私到底了吧,還是希望你能聽我說。」她沒掛電話,是願意聽他解釋?或單純看看他能說出什麼樣的話?如果這是最後的機會,聽起來再愚笨再牽強他也要一搏。「杉墨書店剛成立的時候我借了一筆錢給子誠,他婚後親戚也投資了不少進來,雖然談不上大賺,營運上還算穩定。可子誠想做的不單是書店,他想推動的是更美好的閱讀與生活理念,第一個想到的是成立文具部。在數位內容漸漸熱門情況下,書店要收支持平變得不容易,子誠又沒有深入接觸過採購,可想而知股東們是相當反對的。我辭掉本來的工作,加入杉墨,同時也為子誠作保。」
戴詩佳靜靜聽著,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
「那天……」是靠背景的一些聲音,徐光磊才能確定電話沒斷。「送你出門後我跟子誠見面,才知道書店營運情況很不好,雖然幾次嘗試增資但還是面臨倒閉。隔天律師會聯絡我先過一次流程,子誠說這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法律程序方面你比我清楚,我同意為他擔保時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當真的走到這一步還是一片空白:我的存款、父母打拚一輩子留下的房子……」
這些這些她從來不知道。戴詩佳仍然是沉默。分手時懷疑過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忽然變臉,但當時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裡,沒能多發現一些細節。
第9章(2)
「我慌了。」徐光磊盡可能地坦白,「出了書店,我恍惚了。我想第一個見你,告訴你我暫時無法見你爸,我沒有自信能當著他的面說我是認真跟你交往——我的意思是……我是認真跟你交往,可是在那個當下我又似乎沒了立場說那樣的話。猶豫間我去了會場,卻發現你不在。」
所以他才說了那樣的話?戴詩佳咬咬唇,他認為她會因此放棄他們的感情,所以乾脆先把她狠狠甩了?
「你不在是好的,」徐光磊感覺到自己的話令她開始胡思亂想,但仍說道:「讓我有時間冷靜。我就坐在體育館後排架高的位子裡,看著學生們交手,看了很久。而冷靜過後的結論就是,我要自己面對這個難關。」
戴詩佳有些混亂,他打算自己面對的意思是想保護她、不拖累她,或是害怕現實會消磨了愛情?
她猜不透徐光磊真正的想法。以自己的個性,一旦知道了這個分手緣由會怎麼做?她會卻步嗎?
徐光磊在電話另一頭沉默著,戴詩佳仍試著讓自己回到當年的心情。只是這並非易事,因為只要一回想過去,他的狠厲決絕就變得清晰無比。
「諷刺的是沒過多久杉墨就被外國財團買下了,」徐光磊不求她回應些什麼,是他理虧,戴詩佳願意靜靜聽他說話已經足夠。
「當我以為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時,他們又被還了回來,一分不少。但所有的事情又都不一樣了,一路瞞著我營運狀況的子誠,以及莫名其妙被我甩掉的你,我最珍視的死黨跟你,我們之間的信任已經全都沒了。」現在想來,他仍無法形容當時內心感受是怒是怨還是歎世事真的無常。說白了,他們沒能一起跨越那場老天開的惡劣玩笑,無論那是一種考驗還是捉弄。
戴詩佳說不出話。
她心很亂、很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好像對他多瞭解了一些些,對分手一事多理解了一點,她甚至想起交往之初的心情,那時便覺他說話直截了當,容易給人自以為是之感,卻也有纖細的一面。
可……接下來呢?她該說什麼?他期望她說什麼?他們之間又會變成怎麼樣呢?
儘管思緒翻動,沉默卻持續著,直到候機室的廣播傳來,是她乘坐的航班的最後登機廣播。然後,她看見劉韋良從候機室的方向跑來,一直揮手催促。
戴詩佳閉閉眼,終於找回聲音道:「阿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明白——」
她輕輕嗯了聲,感覺他要開口,她截斷道:「對不起,我要走了。」
「等等,小佳,我想見——」
而她已切斷了通話。
另一頭,徐光磊任耳邊嘟嘟嘟的提示音持續了很久很久,仍未收線。
這一天,杉墨書店在文具部旁邊新辟的展演空間裡舉辦了日本品牌墨水的發表暨體驗活動。宣傳期裡他們先辦了小型的媒體招待會,還邀請幾位在網路上頗具人氣的文具控先行試用、發分享文,加上先前幾次國內外的專訪曝光,今天的活動十分熱絡,中間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裡,特別商品的三色墨水與玻璃筆套裝已被搶購一空。原先預定的結束時間也因現場發問人數眾多而被推後了多次,算是書店內辦過獨家代理的品牌活動中最成功的一回了。
在媒體招待會時,日本公司還特地派了代表來示範。早知今天會這麼成功,就讓他多留幾天了。收拾用品時,徐光磊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