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代寫書信的落魄書生身份而言,許吟秋無疑是悠閒的。
她面前的桌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有一壺清茶、一隻茶杯,一碟花生米,就算說她在賞景看人也不過分。
可其實她心中正鬱悶不已。
姑蘇的事鬧得太大,她不得已只能離開。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這實在是陰錯陽差下的結果,一意孤行的慕容嫣蓉應該為這件事負上大半的責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只是,短期之內,她是不用妄想回家見爹了,被訓斥一頓足在所難免,只怕連皮都得繃緊讓人修理才是最可怕的。
姑蘇不能待,她便轉道來了揚州,碰上盤纏所剩不多,只好重操舊業,在城門邊擺了攤子代人寫信。
突然,許吟秋的目光一閃,下意識的低下頭。
他怎麼會來揚州?
但來不及想更多,就被一片驚呼聲引得側目。
一匹失控的馬正朝她這邊狂奔而來,所經之處人人閃避,亂作一團。
老天實在非常喜歡惡作劇!
原本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現在因為這匹發狂亂奔的馬,他的目光理所當然的被吸引過來,所以在對上他驚喜又意味深長的目光時,她抿了抿唇,不太甘願的打了聲招呼,「真巧。」
「是呀,真巧。」
「謝謝。」
風霽雲看了看自己手中拽著的馬韁,微微一笑,「現在看來倒像是我多此一舉了。」沒有他,她一樣可以避開的。
雖然她可以避開,但為了不引人注目,必定會避得狼狽萬分,說到底他仍是幫了她。
「你看起來似乎並不高興。」他饒有興味的揚眉。
「我應該高興嗎?」她反問。他代表的就是麻煩,慕容山莊的事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天曉得再跟他扯上關係還會惹出什麼天災人禍。
「對不起、對不起,這馬不知道怎麼就受了驚,幸好沒惹出大亂子來。」驚馬的主人也趕了過來,直衝著窮酸書生打扮的許吟秋賠禮。
「不礙事,您的馬還您。」她從風霽雲的手中牽過馬還給他。
「多謝這位大俠。」驚馬主人不忘朝出手消災的人道謝。
風霽雲淡淡地道:「不必。」
「給兩位添麻煩了。」驚馬主人一邊道歉一邊趕緊牽了馬走掉。
目送那一人一馬離開,許吟秋坐回桌後,不太想跟風霽雲講話。一想到慕容嫣蓉,她就莫名的很火大。
「這麼不想看到我?」他無視她的冷面跟過去,繼續剛才被人打斷的話題。
「你說呢?」她雲淡風輕的反問。
「沒能保護好你是我的錯,你要生氣也是應該的。」
「我早就說過,人總有力所不及的事。」她的口氣益發的淡然。
他立刻覺得自己被鄙視了,她的話可以理解為「我從來不認為你能保護我」。
「咳……你脫險後,怎麼不來找我?」趕緊轉移話題。
「找你做什麼?」好再被你拉入下一個麻煩裡嗎?她才不要。
風霽雲又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怔楞之後,他再接再厲的轉移話題,「慕容嫣蓉的比武招親最後無疾而終。」
「聽說了。」她低頭研墨,繼續冷場。
「她似乎在找你。」看樣子她應該是做了什麼讓慕容嫣蓉怒不可遏卻又無法向人說明的事。也許慕容說得對,她也擅長易容,說不定便曾易容成慕容嫣蓉在山莊裡做了什麼。
「意料中事。」
「你看起來似乎沒有要躲她的意思。」他對此不無疑惑。
「做錯事的人不是我,憑什麼我要躲?」她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她拿易容惹事,她回以易容,公平得很,只是……許吟秋眼中閃過懊惱,聽到那件秘密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有道理。」他欣然點頭。
「你要光顧我的生意嗎?」她很隨意的問。
風霽雲下由得又怔了下,「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幫人代寫書信?」
「賺錢。」
「賺錢?」他忍不住微微提高音量。
「盤纏不多了,所以要想法子賺錢。」她不厭其煩的解釋清楚。
他無語片刻,實在是他行走江湖這麼久從沒遇過她這樣的人。
「你的表情很值得玩味啊。」她微微勾起唇線,眼神帶了點笑意。
「江湖人不拘小節。」偶爾「劫富濟貧」一下是很平常的,像她這樣自食其力的不多。
「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做人是很有原則的。」說這句話時,許吟秋心中亦十分的無奈。要不是為了家訓,她真的很希望能像尋常江湖客一樣快意江湖。
「你一天能寫幾封?」桌旁的招牌上寫著「一封十文」,就不知她一天能賺多少。
「看老天的意思了。」她一逕的輕鬆愜意,任他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落魄之人該有的神情。「今天我還沒開張,不如你照顧一下?」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
「好啊。」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許吟秋反而有些不安,「你要寫給誰?」她杏眸半闔,將自己的心思遮掩起來。
他看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字一字地吐出來,「我表妹。」
她手中的筆一顫,墨汁滴落鋪好的信箋上暈成一攤黑漬。揚起的杏眸中泛著惱意,盈潤的唇瓣下意識的輕抿。
「你——」不要太過分!
「我與表妹分離許久甚是想念,趁著今日借你之手一訴相思之苦也是好的。」
「你——」在玩火。
完全無視面前人眼中噴出的滔滔怒焰,他逕自往下說:「表妹生愚兄之氣已多時,未知此時可釋懷。如若仍胸中憤然,兄自當負荊請罪於妹面前,打罵由卿,處罰隨意……」
「風——霽——雲——」一宇一宇從牙齒縫裡進出來。
「落款不用寫全名,只寫一字『雲』即可。」
俗話說得好,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而她忍夠了。
「我不做你生意了。」
「原諒我這麼難嗎?」他輕歎。
許吟秋不解的看著他。
「沒能保護好你……」
「那是意外。」所以她不怪他,況且她也有萬全準備,也不必怪他。
「可你在生氣。」他指出事實。
呃……她是生氣,她氣那個慕容嫣蓉,看到他就想到她,她如何不生氣?他就是罪魁禍首,標準的「男顏禍水」。爹說得沒錯,美男子都是不可靠的!
「怎樣才肯原諒我?」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不是生他的氣,嚴格說來也不能算不生他的氣,她只是因為慕容嫣蓉而生他的氣,但又好像不只是這樣,她的思緒有些混亂……
「秋兒——」
「我穿男裝。」她本能的提醒他,然後繼續整理自己的心情。那她到底是在生他的氣,還是沒生他的氣呢?
風霽雲仔細打量她。她看起似乎真的不是在生他的氣,更像是透過他在生另一人的氣。心思一轉,他明白了,唇線不自覺的上揚。原來如此!
她在吃醋!
「快到中午了,收起攤子,我們吃飯去。」
「飯錢你出嗎?」她隨口一問。
「食宿全包,如何?」他笑言。
「敬謝不敏。」既然不想跟他太過牽扯不清,還是遠離為妙。況且,有他在身邊,對她擇婿是很大的挑戰,她會忍下住將別人跟他做比較。
這種情況必須得到改善,否則她極有可能嫁不出去。
「你在躲我。」
「對。」她直接承認。
「……」他以為她至少會掩飾一下的,只可惜她有時坦率得讓人尷尬。
「你已經確定我沒事了,所以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就好。」他會找她,應該只是想確認一下她的安全而已。這麼說服著自己,心卻因為這個想法而有些失落。在那一瞬間,她對自己過於平凡的外貌感到有些遺憾。
「真絕情。」
「你可以說得更過分一點。」
「我明明說的是事實。」明明對他有意,甚至默許他的親暱稱呼,也很少避諱他的親暱舉止,卻總是立場堅定的要跟他保持距離,她都不會覺得自相矛盾嗎?
許吟秋心裡很糾結。理智一直提醒她這人是個麻煩,情感上在再次看到他時卻又是開心的,感覺就像有兩個小人在她的腦中互相拉扯,讓她在中間搖擺不定。
「煩!」
「你在傷我的心。」
「花心的男人也會傷心?」她很順嘴的說了句,然後一臉錯愕,有些不解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風霽雲心中好笑,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戲謔之色。惱羞成怒的女人有時是很可怕的。於是,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道:「我自認品格操守是值得人信服的。」
「那一定不包括我。」對他的人品完全沒信心,當初是誰騙她成為合夥人的?
「你真的確定不去吃飯?」
「我很確定自己不想跟你一道去吃飯。」
「那好吧。」
什麼意思?她困惑的看著他。
「我叫酒樓把飯菜送過來好了。」
那像什麼話?她現在可是落魄幫人代寫書信的窮秀才,他叫來一桌子酒菜擺上桌,她還怎麼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