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嗎?」
「我這兒有兩張電影票,我在想,或許你願意跟我一起看場電影?」
「我沒空。」
「什、什麼?」
「我說,我沒空。」她語氣很冷。
男同學頓時尷尬。「那……再下一個禮拜呢?」
「一樣沒空。」她回絕得好乾脆。
男同學傻住了,一時無語,受傷的表情其實看來有幾分可憐。
但春雪毫不同情,為何要同情呢?她光是計較著該如何在這殘酷的社會求生存,就已經夠累了,實在沒多餘的同情心可以揮霍。
何況,她從很早以前便決定了,她不接近男人,除非那男人能夠為她的未來帶來某種保障,能幫助她爬得更高。
男人,只會是她利用來邁向成功的棋子而已,她並不打算對誰付出真心。
某方面來說,這也是那個女人教會她的……
一念及此,春雪倏地凜眉,她排開腦海陰暗的思緒,漠然揮別那位暗戀著她的男同學,搭上公車,悠悠地晃蕩了十幾分鐘,到站了。
她下車,驀地愣住,夜涼如水,而空中靜靜地飄落一瓣瓣晶瑩剔透的雪花。
下雪了。
而且,是在這樣的初春時分。
是春雪啊!
她怔然佇立,仰望天空飄零的雪花,下雪的時候,世界總是顯得格外安靜,格外淒清寂寞。
她茫然出神,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路邊,夜色森沉地雕塑著她的姿影。
忽地,一輛轎車疾馳而來,車上的駕駛並未注意到前方陰影處站著某個人,他以為這條路空蕩蕩的,正適合狂野飆車。
於是,他又催動油門,繼續加速。
刺眼的車燈探照而來,春雪這才回神,轉過蒼白的容顏。
眼看著那龐然如獸的車頭就要撞上自己,她驚駭得全身血液凍結,想躲,雙腿卻顫抖地黏在原地。
唧——
尖銳的煞車聲劃破夜空,春雪想尖叫,聲音卻軟弱地卡在喉嚨。
她終於還是逃不過死劫嗎?五年前那場車禍,她死裡逃生,如今,又即將慘死於車輪之下。
難道,這就是命?
眼角冰涼地滲出一滴淚,她掩落眸,無助地等待命運的最終審判。
她以為自己會被撞得體無完膚,以為自己會痛得粉身碎骨,但沒有,她沒有被車撞上,沒受一點點傷。
她被呵護在一個溫暖堅實的胸懷裡,像受驚的雛鳥,躲在安全的殼裡。
她顫顫地揚起羽睫。
一個男人救了她,抱她入懷,密密地護著她,一雙湛亮有神的星眸,深深地注視著她——
那是杜唯。
這便是她和他,命定的相遇。
第2章(1)
這是個好看的男人。
春雪打量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有一張好看的臉,鼻樑英挺,襯得五官十分立體,膚色是健康的麥色,顯示出他不只窩在辦公室工作,也經常到陽光下運動。
他的穿著也很有品味,脫掉帥氣的軍裝外套後,是一件質料輕軟的高領羊毛衣,下半身穿著深咖啡色休閒褲,褲管自然地垂墜,流露出一股不經意的優雅。
是的,優雅。
這男人身上散發的氣質毫無疑問就是一種屬於英國古典的紳士風,他令她聯想起電影裡走在大學校園裡的教授,斯文俊秀,散發知識分子特有的韻味。
但他比起那些學究教授年輕多了,約莫三十歲左右吧!也比那些關在象牙塔裡的知識分子多了些塵世的歷練,眼底有幾分難以形容的犀利與滄桑。
表面看來,他溫文儒雅,似是個謙謙君子,但其實呢?
春雪持保留意見。
她微斂羽睫,掩飾自己帶著評判的眼神,總是迷離的水眸也因此避免與他正面相對。
至少在還沒摸清他的來歷前,她必須適當地保護自己。
基本上,她厭惡男人,雖然嚴格說來這男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仍沒有理由不戒備。
「……所以,你聽懂了嗎?」
在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釋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他溫聲問道。
她沒立刻回答,招手請服務生加滿面前的咖啡杯。
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提供咖啡免費續杯的服務,剛好離她租的公寓套房也不遠,有時候,她晚上怎麼也睡不著,便會帶一本書來這裡喝咖啡,直到晨曦破開天邊的流雲。
她執起杯耳,啜飲著熱騰騰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澀的滋味在唇間迴旋。
她慢慢地喝著,杜唯也不催促她,靜靜地等待。
她在心裡的評估單加上一條,這是個有耐性的男人,或者該說,他不輕易現出自己的底牌。
她擱下咖啡杯,終於慢條斯理地揚嗓。「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外公派來接我回台灣的?」
「是。」
「為什麼?」她輕聲問,依然垂斂著眸。「既然他當初那麼乾脆地跟我母親斷絕親子關係,現在又何必把我找回去?」
「我說過了,他前陣子腦中風,半身癱瘓,現在身體狀況很不好。」
「那又怎樣?」
「什麼?」他一愣。
她盯著咖啡杯緣,知道自己這樣的問話聽來或許很無情。「我跟他連一面也不曾見過,就算他生病了,我也沒理由去看他。」
「他不是要你去探病,他是希望你回到顧家,培養你作為顧家的繼承人。」
「我還是不明白,雖然顧家沒有男丁,但你不是說我還有個表妹嗎?她可以繼承顧家。」
「你外公不喜歡她。」
「為什麼?」
他沒解釋,只是微勾唇,似笑非笑。「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春雪不語,沉思地抿唇。
杜唯觀察她冷淡的表情。「你不想回去?不想見到自己的親人?」
親人?
春雪一震,右手捏了捏咖啡杯耳。
「就算你外公對你媽跟你爸私奔的事很生氣,這些年來也對你們不聞不問,但畢竟你們之間有骨肉血緣的關係,那是怎樣也斷不掉的。」
她不吭聲。
他繼續說服她。「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突然,你一時之間可能無法接受,這樣吧,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
「兩天?」她抬眸望他。
「對,兩天。」他微笑。「很抱歉我這人沒什麼耐心,我在台灣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所以最多只能在日本再留兩天。」
「不用兩天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想回顧家。」她語調些微尖銳。
他沒接口,從一方看起來很昂貴的名片夾裡取出一張名片,拿筆在背後寫下一串數字。
「這是我在日本用的手機號碼,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他將名片遞給她,也不等她答話,逕自起身。「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送你吧!」他堅持。「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我想在這裡多坐一會兒。」她比他更堅持。
看來,是個固執的女人呢。
杜唯深思地注視她,半晌,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他穿上外套,隨意繞上圍巾,拿起賬單到櫃檯結賬,走出店門口,一股冰涼的寒意迎面拂來,天空仍是無聲地飄著雪。
他踩在鋪著一層薄薄雪毪的地面,經過落地窗邊時,下意識地往窗內望。
她果真還坐在店內,雙手捧著咖啡杯,螓首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遠遠地望著她,許是餐廳內昏蒙的燈光掩映,她的姿影顯得格外纖細柔弱,有種異樣的孤獨。
正如照片所顯示的,她本人態度很疏離,說話的語氣淡漠,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
就連他方才在路邊救了差點被車子撞上的她,她對他道謝時,神情亦沒半分驚惶,冷靜得就像只是在謝謝他請她喝了一杯咖啡。
她是個謎。
這般謎樣的女人他還是初次得見,那幽蒙似水的雙瞳藏蘊著某種難以參透的神秘感。
一般男人都會想征服這樣的女人吧!將她視之為某種挑戰,試著敞開她心房,解開她身上的謎。
那他呢?也跟一般男人一樣嗎?
杜唯漫然思索,忽地,窗內的春雪似是感應到他的視線,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會。
她沉寂不動,不笑不怒,沒有任何表情,他深深看著她,忽然發現她穿得很寒酸,身上的套裝剪裁很呆板,質料看來也不好,那件掛在椅背上的風衣單薄得他懷疑根本擋不住風。
他胸口一擰,在飛機上感受到的類似心痛的情緒又襲來。
他走回餐廳,解下繞在頸間的圍巾披在她肩上。
「你幹嘛?」她怔住。
「天氣冷,這個借你。」他淡淡一笑,語落,也不等她反應,旋身大踏步離開。
這次,他沒再回頭。
她怔忡地目送他玉樹臨風的背影,不覺伸手撫摸他留下的圍巾。
那是克什米爾羊毛,觸感很舒服,很溫暖。
「這圍巾,是Burberry的耶!」
隔天午休時間,春雪拿出杜唯昨天借給她的圍巾,正想著該怎麼還給他比較好時,同事千代子經過時看見了,發出讚歎的驚呼,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搶過去檢視。
「這一條要五、六萬日幣吧?我一直想買都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