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就是啊!不然你想,意詩都離開了,我有什麼理由上這裡來?還不是因為春雪。」
「我以為就算意詩不在,你也該常來看看董事長,他很欣賞你的。」
「說得是,我是該常來探望他,不過你也知道我從去年底就一直在忙競選立委的事,也只能偶爾打個電話跟顧爺爺請安。」
「他在電話裡跟你提起春雪?」
「是啊!他說他這個外孫女長得漂亮人又伶俐,非得要我過來瞧一瞧……」
他們在說什麼?為何要當她不在現場似地交談?
春雪懊惱,拂拂衣袖,揚起清冽如冰的嗓音。「我可以請教這位高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嗎?」
杜唯聞言,朝她望過來,湛眸隱約閃爍,似有難言之意。
倒是高信寬,很乾脆地轉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正色說道:「你不曉得嗎?聽說你很有可能是我未來的妻子。」
「你說什麼?!」春雪震驚。
高信寬微笑。「長輩們希望我們兩家聯姻。」
這不是真的!
春雪容色刷白,望向杜唯,期盼他駁斥高信寬這段荒謬的發言,但他只是無言地注視著她,眼潭深不見底。
她的心沉下。
第6章(1)
「聯姻的事,是真的嗎?」
探望過顧長春後,高信寬告辭離開,春雪迫不及待地走進外公房裡,開門見山地問。
鄭英媚正服侍公公躺下,見她來了,憂慮地顰眉。「春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外公累了。」
「我不累!誰說我累了?」顧長春責備地橫睨兒媳婦一眼,嫌她多事。「春雪來得正好,我早就想跟她把話說清楚。」他揮揮手。「你先出去吧!」
「是。」鄭英媚柔順地應道,臨走前,朝春雪投去警告的一瞥,暗示她別惹這個喜怒無常的老人生氣。
「所以,信寬跟你說了?」待房內只剩下兩人,顧長春首先開口。
春雪頷首,水眸毫不畏懼地直視老人。
「幹嘛這樣看我?」顧長春挑眉。「你不願意?」
「我不喜歡。」她說得直率。
老人家驀地笑了,春雪不確定那是諷刺還是惱怒。
好一會兒,他止住笑聲,嚴肅說道:「如果我說,這就是你成為顧家繼承人的條件之一呢?」
她驀地一震。
「考慮看看吧!信寬是個優秀的孩子,你嫁給他,不會吃虧的。」
她深吸口氣。「為什麼一定要是他?難道我不能選擇自己結婚的對象?」
他聽出她話裡的不滿,重重哼道:「怎麼?你也想學你媽一樣,反抗我為你安排的婚事嗎?」
春雪聞言,秀眉收攏。
顧長春觀察她緊繃的神情,啞聲揚嗓。「你到現在還不肯開口叫我一聲『外公』,是不是還恨著我?」
她怔了怔,沒想到老人家會這樣問。「我沒恨你。」
「真的嗎?」他嘲諷地扯唇。「當初我跟你媽斷絕父女關係,這麼多年來對你們不聞不問,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原本可以早點回來過好日子的,如果我早點派人去接你,你也不用在你爸媽死後,一個人那麼艱苦地活著。」說著,顧長春一聲歎息,像是真心對這個外孫女感到憐惜。
不會吧?春雪懷疑地瞇眸,眼見老人定定地瞅著她,倏地胸口一緊。「我沒有怨言,那是……我的命。」
「命嗎?」老人似歎非歎,肺部一股濁氣湧上,他嗆咳兩聲。「那你現在的命就是做回顧家的公主,只要你能令我滿意,顧家所有的一切都將是屬於你的。」
「所謂的令你滿意,就是成為你的傀儡?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分明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顧長春又笑了,不知怎地,他竟然不感到生氣。
春雪試著揣摩老人心意。「你不是說,你不喜歡我媽以前柔順得像兔子,還比較欣賞我的個性?」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冷冷一哂。「沒錯,我是欣賞有主見的孩子,但可沒說能允許你反抗我,這陣子你跟我相處應該也感覺到了吧?我就是個乖戾的老頭,所以大家才那麼討厭我,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話說到後來,他口氣變得粗暴,春雪不覺驚愕。
「幹嘛一副驚訝的表情?我不相信你笨到看不出來,我在這個家不受歡迎。」
他這是在鬧彆扭嗎?
春雪盯著老人扭曲的表情,冷靜地揚嗓。「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希望你死。」
「哈,你太天真了!」顧長春怪笑。「要繼承我們顧家的人,可不能是個單純的蠢蛋。」
她才不蠢呢,更跟單純兩個字扯不上邊。
春雪正欲辯駁,老人忽地一陣激烈的嗆咳,她見他雙手緊拽著自已胸口,似是疼痛不堪,忍不住問。
「你還好吧?要我請人送藥來嗎?」
「不、不用了……咳咳、咳咳咳……」老人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盯著春雪的眼神又回復老狐狸似的狡猾。「你就算討好我,也沒辦法為你的繼承權加分的。」
他以為她是刻意討好他?春雪冷哼。「你果然是個討厭的老人。」
她淡漠拋下一句,轉身便走。
顧長春見她乾脆地離開了,反倒有幾分錯愕,臉色忽青忽白,這些年來,他習慣了這般尖刻地說話,也習慣了他人百般忍讓,她還是第一個敢當面批評他惹人厭。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應該天崩地裂地狂飆一頓,好挫挫這丫頭的銳氣,但不知為何,他只感到胸口空空蕩蕩,情緒低落,提不起勁。
他果真老了嗎?就連發脾氣也懶了?
愈想愈沒意思,顧長春懊惱地往後仰躺,這一動,牽動了僵硬的背部肌肉,又是一陣疼。
「馬的老天爺怎麼不乾脆讓我快點死一死?!」他憤然咒罵。
「你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
他一震,抬頭一看,竟然是方才丟下他不管的春雪又折回來了,手上端著一碗湯藥。「你又來幹嘛?」
「你有眼睛不會看嗎?我把你該喝的藥拿來了。」春雪不慌不忙地來到床畔。
「還喝什麼藥啊!你不是嫌我惹人厭嗎?死了不是正好?」老人家像個孩子般耍脾氣。
「我剛說的你沒聽見嗎?」她語調淡漠。「『禍害遺千年』,像你這種惡人,會活很久的。」
「你說什麼?!」他火大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正好。」她神色自若地在床沿坐下。「我餵你喝藥。」
「誰要你餵了?我自己沒手嗎?」他一把搶過湯碗。
「別忘了湯匙。」她提醒。
他氣呼呼地又搶過湯匙,舀了兩口苦藥喝,驚覺自己上當了,停下喝藥的動作瞪向春雪。
她不動聲色地微笑。「你不是說大家都巴不得你早死早超生嗎?既然這樣,你更應該死皮賴臉地活著,好好教訓這些不肖子孫,不是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再說一次。」
「我說,你如果想折磨我們,最好的方法就是好端端地活著,活得愈久愈好。」
還真的咧!顧長春瞠視春雪。「你……」
這犀利敢言的年輕女孩,竟是他顧長春的外孫女!
想著,他不禁失聲笑了,一面笑,胸腔一口氣順不過來,又是激烈地咳嗽。
「你還是別這麼笑吧!」她伸手替他拍撫顫抖的背脊,似真似假地勸說。「年紀大的人,不適合情緒這麼激動。」
她這是在揶揄他嗎?
顧長春停住笑聲,眼裡卻仍噙著笑意。「你這孩子,一張嘴還真能說……」
他搖搖頭,低頭喝藥,一下子把整碗藥都喝完了,隨手擱在床邊茶几上。「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對於杜唯,你有什麼看法?」
杜唯?春雪一凜,謹慎地望向老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顧長春意味深長地注視她。「雖然我指派他負責調教你,但並不表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什麼意思?」
「某方面來說,他也是你的競爭者。」
她怔住。「我的競爭者?」
「這幾年我力不從心,公司大部分都是他負責打理的,尤其在我中風以後。」顧長春解釋。「杜唯對顧家的事業是有野心的,我想他不會輕易放手交給你。」
她不明白。「可你不是希望我成為顧家的繼承人後,接掌公司的營運?」
「是這樣沒錯。」
「如果我繼承了公司的股份,他能不把公司交給我嗎?」
「如果他有心阻撓,你是無法順利入主公司的,董事會多數董事可能都會反對你,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顧長春頓了頓,嘴角揚起嘲諷的笑。「我之所以安排你跟信寬結婚,也是為了引進高家的勢力幫助你,高家也在公司董事會佔有一些股份,如果你成為他們家的媳婦,他們不會任由杜唯排擠你。」
「杜唯……會排擠我?」春雪蹙眉。
「利字當頭,你覺得他還顧得上道義嗎?」顧長春冷哼。
是這樣嗎?春雪思緒亂了,她從沒想過原來那個男人也可能成為阻撓自己往上爬的障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