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為映,他這一生都不會上青樓。
也正是因為映,他來到這裡,體會到何謂千里奔赴,只為了見其一面的輾轉心情。
「映,我好想你……」
他恍惚的說出了口,引來月映驚訝的回眸。
她低聲道:「我也想著你。」繼而羞紅了臉。
今天的兩個人,都有些反常的。
平常的方少行雖然也會來三千閣,但兩個人之間一向少有這樣直白的互動,他們共處一室,卻都是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彷彿兩人並沒有相戀——但他們總在一起的。
一個人在哪裡,另一個人就在哪裡。
沒有什麼交談,也沒有什麼甜甜蜜蜜的撫觸。
只是在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上相接著,或者指尖,或者發尾,或者背心,或者目光,或者側身坐著時手臂小小的貼合著——
肉眼無法得見的氛圍裡,他們是糾纏在一起的。
以著一種平靜的愛情。
月映溫柔的凝視他,「我今天格外的喜歡你呢,少行。」
她感受著他的指尖順著長髮滑下她的身體,那若有若無的撫觸令她臉上緋紅,然而方少行的動作裡並不帶著慾望,她敏感的發現。
他似乎有著心事,因此才這樣反常。
「少行,今天在許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我又被二小姐攔住了……」他下意識的做出誠實回答,吐出這一句之後他立刻警覺的收口,抬眼瞧向月映時,卻見她一臉淡淡的苦笑。
「少行,你要記得防著她。」
「嗯。」他重重的點頭,就像一個受教的好孩子。
月映擔心的摸摸他,就深怕他被欺負了,或者被拖進黑暗的密室裡去被「這樣那樣」——她沒有見過方少行發怒的模樣,也沒有辦法想像他會露出遲鈍老實以外的表情。
在她面前的方少行,總是像孩子一樣。
作為一個成年人,方少行自然也會有他在社會上平安行走的能力。月映在理智上知道這件事,但在情感上她無法對「方少行能夠成功抵抗兇猛的許二小姐」的認知做出現實感。
因此她很擔心,並且有種想要成為拯救公主的勇者的衝動。
但反過來說,方少行也無法理解月映的憂心。
在他看來,柔順溫和,優雅安靜的月映,無論如何也跟潑婦罵街的凶悍,以及陰險鬥嘴的互相挑釁扯不上邊。
能夠成為十二金釵的月映或許不會被欺負,但他就是想為她擋住任何一切可能會有的傷害。
在旁人眼裡看來,這對生活在彼此世界中的小兩口,其實有著半斤八兩的愚蠢盲點,但這樣意外的,與聰穎外貌上的高差異性的衝突感,更讓人在心中升起:戀愛總是使人變得極度盲目的深到體悟。
互相擔心對方的兩人,無意識的將手心交握著,在這樣甜蜜的情況下,同時低聲歎了口氣。
然後又抬起頭來,看向彼此。
「映,你怎麼了?」
「少行在想什麼?」
聲音重疊著,接著發覺對方都在走神,這對小情侶不禁相對無言。
最後,方少行決定把握住這一次在衝動之下所促成的會面,他要好好的和月映你儂我儂的度過這短暫的時間。至於許府裡發生的不愉快事件、以及他將要回家和父母所做的抗爭,都不應該在難得的相處時間裡拿出來打擾。
而月映看著他眉間不自覺皺起的折痕,她在心中默默的決定,在許二小姐必定會上門來挑釁的預感中,她要化身為打擊邪惡的勇者,將她喜歡的男人好好保護住。
心思各異的兩人,即使沉思著,還是沒有放開過彼此。
第8章(1)
握著手,就順著掌心想握到腕節去,而摸到腕節上,就想沿著那滑嫩肌膚一路往上撫進肘間、攀到圓潤肩頭去。
方少行在理智之牆的阻攔之下,所無法付諸實行的妄想,已經無意識的用他的目光去實踐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迷戀而入神的撫摸自己,月映羞紅了臉低下頭,身子僵硬著,卻非常柔順的由著他目光巡禮過自己,那細微處的衣袂折痕、發流彙集、那起伏的身體曲線,他都盡收眼底。
那是一種著迷的目光。
必然有著情慾的成分,也有著想像的氛圍,然而因為方少行並不是慾望很重的人,因此他的光怎麼無意識的盯著她,也不至於讓人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何況被這樣彷彿膜拜般的凝視著,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深深的意識到自己是被愛著的。
正因為喜歡,才會這樣凝望。再細微處,都喜歡得不得了。
無論看過幾次、看了多久,都感到看不膩的著迷、戀慕、沉醉。
在他的目光下,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月映羞紅的已經不僅僅是臉龐乃至耳根,她感到身體發燙的緊張。
即使不帶情慾,但是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注視著,心裡面不可能不受到動搖。而身體的熱度,怎麼也隱瞞不了啊。
「映……」他回過神來,有點困惑,「你身子好熱。」
她掩著臉,幾乎要哭出來了。「我沒有事。」
「可是……」他擔心起來,有些團團轉。「我去喚人來給你備冰手巾,好不好?」
「不、不用——」她反握住他,不讓他鬆手。「現在這樣就好了,我、我真的沒有事的。」
「唔……」方少行露出了一臉迷惑。他那雙黑亮亮的眼睛眨著,那模樣分外可愛。
月映不小心瞧見了,心裡因此而深受重擊。
她在那一瞬間深刻的體會到,也許第一次在鏡照牌樓下的初見,方少行為她所著迷的時候的心情,就是像現在的她一樣的頭暈目眩吧。
想要撲倒對方,想要與他緊緊糾纏。
比起稍縱即逝的慾望,這樣充滿憐愛與迷戀的心情,更深入魂魄。
她掩著臉,把摻加著羞恥與絕望的哀號聲吞嚥回肚子裡。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冬舒戀和小王爺那對笨蛋情侶一樣,成天膩在一起,說著低層次的情話的樣子。
但儼然這樣的路也離她和方少行不遠了。
「映,你在哭嗎?」方少行小心翼翼的問,那緊張的模樣若再加入一對犬耳及身後搖搖擺擺的尾巴,就真的是忠心耿耿的土犬了!
她鳴嚥著,傾身倒進他懷裡。
乍然的溫香軟玉,嚇得方少行以為自己腦內妄想成真,他朝思暮想的寶貝姑娘要以身相許……不不不,是終於投懷送抱……也不對……他苦惱的發現自己找不出精準的字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但手臂胸膛裡真實無比的柔軟,令他心裡也升起憐愛。他小心翼翼的抱住她,想起了自己來見她的心情。
「映,嫁給我吧。」
「嗯。」她埋在他懷裡,小小的點著頭。
「我會疼你、寶愛你,會喜歡你很久很久——」
「嗯。」
他對著把臉藏在他懷裡的戀人,清晰的說話。
「等你進了門,我們就找個日子,去許府裡把你娘親討回來安葬。」
「嗯。」
「映,你知道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嗎?」
「嗯,我知道。」
她的聲音哽咽,而略有破碎。
方少行把她緊緊的摟著,抱著,擁著,一瞬間也不曾放輕力道。
她被緊擁得有點疼痛,然而她很明白的,這樣的疼痛其實是幸福。
「少行,我也會保護你……」
她伸出手去,擁住他的背。那並不寬厚,也不結實,卻始終都是直挺的,沒有分毫動搖的背,充滿著男子氣概。
這是她獨佔的秘密,決不讓任何人來搶走。
自己的男人,要自己扞衛。
——月映在心裡立下了堅定的鬥志和決心。
在百姓人家的耳中,有關於方師傅的傳言總是迅速的流通。
例如那冬日薄雪的午後,鏡照河上美麗多金的名妓月映站在甲板上,親手扶過方師傅上畫舫,兩個人手挽著手,神態親密的說著貼己話。
再例如,百染布莊的許大掌櫃前往方記錢莊,從伺候的奴僕口中傳出,方師傅與許府的二小姐於午間私會,未時幾乎過了一半才見方師傅出現,而之後二小姐出現在人前時,一臉略有疲倦的嬌色——真是令人玩味。
有好事者下賭,「方師傅鐵定是摘下許二小姐這朵鮮花了!」
但也有受過方少行教導的學生堅信方師傅的正直與遲鈍,回嗆說:「那兩個人絕對沒有先辦事、後補禮儀的不良行為!」
兩派人馬爭相不下,然而畢竟相處的時間太過長久,而許府內見過二小姐的奴僕又發誓說,當天有見到「二小姐含羞帶怯的去赴會」,連二小姐的貼身侍女都說「兩人在偏院私會」,這還是「方師傅自己提出來的邀約」。
輿論的風向以著「方師傅將許府二小姐怎麼了」的方向慢慢傾倒,而方師傅果斷辭去許府教職,隨後許大掌櫃就帶著厚禮前往方記錢莊,面見方師傅的雙親一事,更是加劇了眾人言談的變化。
但是見到名妓月映與方師傅在鏡照河中,畫航之上相會的畫面的民眾們,又不願放棄對十二金釵月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