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分開真的是如此困難的決定,他反覆思量,掙扎萬般,才毅然開口。「那麼,有沒有可能離開他,到我身邊來?其餘的問題,我們一起面對。」
要說出這些話,已經嚴重悖離了自身的原則,不想介入的,已經介入了,偏離的一切無法再修正回來,那麼,他只能毅然決然陪她一起走下去,一起錯下去,一起—承擔罪責。
他以為這會是最理想的結果,與其三人煎熬,不如勇敢面對。但等了又等,她遲不應聲,一臉難以啟齒似地瞅著他。
難不成——他臉色一變,咬牙道:「冉盈袖,你敢!」她有膽就說說看!
「我——」
「我不當第三者!」他恨聲吼了出來。她敢這麼羞辱他試試看!他再愛也不可能如此作踐自己。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怎麼敢,連想都不敢想啊。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說不可能的也是她,回頭傾訴相思苦的也是她,她到底要怎樣?
「我沒有辦法,我欠他太多……」
「夠了!」如果厘不清前一段,跟他說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她總是這樣,無心挑惹,弄得別人世界一團混亂,又抽手不管。
「冉盈袖,我真想掐死你!」她不是問,他有沒有脾氣嗎?他有,他現在就非常生氣!
狠狠地抽身,決計不再留戀,甩頭就走。
她動也不動,蜷坐在原處,安靜落淚。
他不應該回頭的,如果夠理智,根本剛剛下樓看見她時,就應該直接越過她走人,一秒都不該停留,可是——
他閉了下眼,告訴自己,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一次痛到底,徹底拔除心底最後的眷戀。
反正,再羞辱也不過如此了。
「給你三句話的時間,說清楚。」然後,他會毫不遲疑地離開她,將冉盈袖這個人忘得乾乾淨淨。
「不是……第三者。」她顫聲吐出字句。「我的未來我沒有辦法作主,但是現在,我還是自由的,這樣的我……你還要嗎?」
第5章(1)
她說,她原本有一個很幸福的小家庭,她的父親和馮伯伯是那種過命的兄弟交情,兩家往來原本就很密切。
小時候,她常常到馮家玩,馮家只有一個獨生子,或許是男孩子天生的使命感,馮大哥很疼她、也很保護她,把什麼最好的都留給她,不捨得她受一點委屈,兩家長輩還曾經開玩笑說,看兩隻小的相處那麼觸洽,將來乾脆結個兒女親家。
「嗯哼。」前方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淡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很好啊。
冉盈袖看了他一眼,低聲澄清。「我當他是哥哥、是玩伴,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孩子而已,懂什麼呢?有人陪、有人寵,哪會想太多?
後來,母親意外病逝,父親更是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她身上。她從小學舞,那是因為母親原本是舞蹈系的學生,為了嫁給父親,中斷了學業,也放棄原本美好的未來。
父親總是對她說,母親多有天分、他有多虧欠她,所以他一定要讓她好好地跳舞,不只是因為她遺傳自母親的天分,也因為母親的遺願。
他們沒能完成的夢想,要在她身上實踐,所以再苦他都會咬牙撐下去。
一個學歷又不高,靠勞才賺錢的單親爸爸,要撫養五歲的女兒已經是力不從心,遑論才藝班學費有多吃重,他常常需要身兼數職,才能勉強平衡收支。
也許是精神不濟,父親在一次上完大夜班回來的路上,與十字路口的轎車對撞,當場不治死亡。
馮伯伯不忍心她小小年紀就要被送到兒童之家安置,於是出面領養她,算是對好兄弟盡最後一點情義。
她初上高中那年,馮伯伯也意外辭世,全家人都慌了手腳。她原本已經打算要放棄跳舞了,但是馮思堯什麼也不說,事前甚至沒有與她商量過,便默默去辦了休學,一肩扛起家計,然後堅定地告訴她——這是唯一能看見你露出真心笑容的事,不能放棄。
他明明成績那麼好,卻為了她,放棄了自己的未來。那段時間,馮媽媽每每見了兒子,便會惋惜地搖搖頭,說些「唉,死心眼」、「感情害死人」、「也不曉得人家要不要你」……這一類的話。
她知道馮媽媽不是有心的,任何人看見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女孩子如此犧牲奉獻,連自己的未來都賠上去,哪裡會不心疼憐惜?
馮家這多年的恩情、馮思堯玩心掏肺的對待……點點滴滴都壓在她心口,沉重得喘不過氣來,卻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接受、要不要接受?
她只是無從選擇地被迫領受他們的好,然後欠下難以償還的情。
全世界都在告訴她,馮思堯的一往情深、馮思堯為她做了多少,如果不是馮家,她無法有一段安穩成長的童年,這個男人自小的呵護、全心全意的付出,除了她幾乎已經一無所有,讓她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所以名義上,你是馮家的養女,馮思堯的妹妹?」
「是。」至少目前仍是。
但是她的未來屬於馮思堯,這一點誰也不曾攤開來明說,卻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所以,她不敢靠近楊季楚。不敢貪渴、體驗愛情的美好,那樣的歡愉是有時限的。
「他知道你的心態嗎?」知道她被這重重的恩情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心情?
「他知道。一直以來,我都當他是兄長。」那是親人的情感,這點從來都沒有模糊過,他比誰都清楚。
可他還是想要,他不介意等,只要她在他身邊,就算等一輩子才能等到她從親情轉化成愛情,他也願意。
「這個人是笨蛋嗎?」腦袋都裝些什麼豆腐渣?能就是能,不行就是不行,愛情是能努力的嗎?都努力十多年了還不夠?
所以後來,她索性搬到學校住宿,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一日比一日更為火熱的眼神追逐。
她說,至少等到她大學畢業。跳舞是媽媽的夢想,她想要替父母完成它,然後,她會試著與他努力看看……
這就是她說,她只有一年自由的原因?
他懂她的意思,馮家是她這輩子也放不下的恩情包袱,一段可預見結果、一年為期的愛情,他還要不要?要她的真心,換日後分離的惆悵。
他倚窗而立,沉寂不語。
她的故事聽完了,一杯咖啡也喝到盡頭,入口只餘些許澀味。
他放下瓷杯,仰頭留意牆上掛鐘。「我送你回宿舍。」
所以是……不行嗎?
她放下一口也沒喝的熱桔茶,默默由他家的沙發起身。
「你是想到哪裡去了?」紅著眼眶、一副可憐兮兮、隨時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聲痛哭一場的樣子,彷彿他辜負她多慘似的。
他幾乎是有些沒轍地逸出一聲歎息。
「宿舍門禁時間快到了。你不趕回去,難道想夜宿我這裡嗎?」
所以……不是拒絕嗎?可是也不曾清楚表態啊,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不可以嗎?」一直忍住不哭的臉龐抬起,努力想從他的神色中判讀出一些些端倪。
當一個女孩子用蓄滿水氣的眼眸,問你可不可以留下來,而且還是自己目前正心儀的女孩,請問該怎麼做?
方纔在學校裡,純粹因為她哭得太傷心,怕引來不必要的關注,而扣除掉公開場合,他直覺第一個想到離學校最近、最方便談話且不受干擾的地方,就是他的住處。
可現在,他開始覺得不太妥當了。
夜深人靜後,在有限的空間裡,男女獨處的氛圍,總有幾分幽微而引人遐思,尤其當她說出那句接近挑逗的無心話語——
他不曉得自己現在擺出來的臉色,是比較接近正人君子還是面無表情,總之,他自認沉穩地直起身,走回臥房,翻出通訊錄找到他要的號碼,單手按了幾個鍵撥通後,遞給她。
「要外宿不用向樓管報備嗎?」回應她一臉的困惑,他無奈歎息,完全兵敗如山倒。
會過意來,她連忙接過無線電話。
他彎身將冷卻的熱桔茶倒掉,重新注入熱水回衝,再回到容廳,她已經講完電話,正碟危坐地等待著。
將熱茶遞給她緩手,迎上她遷回打探的眼神,他斂眉沉吟了一會兒。「所以你剛剛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在畢業前這最後一年?」
然後揮揮手,一拍兩散,彼此互道珍重再見,她嫁她的馮思堯,他尋覓下一段新的感情路?
「聽起來我似乎沒什麼損失,女孩子都那麼大方了,我再別彆扭扭的,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他哼笑。她不確定,那扯動的嘴角是不是抿進一絲澀意,不敢妄加揣測他的心思。
「我遇上了那個讓我心動的人,也領會了愛情的面貌,差別只在於——她說不能陪我走完全程。」
「但是,愛情的有效期限究竟是多久,誰知道呢?即使今天沒有馮思堯,誰又能保證我們一定能走到最後?也許讓它停在最美好的階段,供日後憑弔追憶,也不是多精糕的事。所以——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