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了個澡,一身清爽地來到客廳,拉開落地窗窗簾,播放輕快的音樂,接著磨咖啡豆、煮咖啡,打開冰箱,尋找做早餐的材料。
看見冰箱裡塞了滿滿的食材,柴子夜一下子就想起她和盧森一起到百貨公司地下一樓的超市採買時,他推著小推車,笑問——
「我們這樣像不像新婚夫婦?如果你的手上還牽個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女娃,那就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了。」
當時,她給了他一個白眼,只覺得他油腔滑調,沒有一句話不是虛情假意,用來哄女人開心,拐騙女人心。
這一招對她沒有用。
雖然,後來朝夕相處中漸漸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先入為主的偏見,漸漸認為其實他沒有那麼討人厭,沒有那麼吊兒郎當,可還是無法從他身上看見「認真」兩個字,他整個「紈褲子弟」的形象太鮮明、太根深蒂固了。
其實,她成長的環境跟盧森差不多;她母親雖然因為懷了她便從此息影,可因為習慣了五光十色的繁華夜生活,喜歡熱鬧,加上母親從影的成績太輝煌,所以即使人已不在演藝圈,家裡進出的卻全是線上、幕前幕後的重量級人物,不少新人也會來拜拜碼頭、拉攏關係,就盼日後事業有貴人相助。
柴子夜從小就特別懂得「察言觀色」,看得出這個圈子裡錯綜複雜的男女關係,當然,母親也爆了不少鮮為人知的內幕,所以,很早,她便看清了愛情的本質,其實就是比「性」稍稍體面、華麗一點的用字罷了。
柴子夜一邊煎法國吐司,一邊分析自己對盧森始終放不下戒心的原因。
應該說,他一直想讓她相信他對她的喜歡是「愛情」,可他不知道她談過的戀愛次數足以正是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愛情」,而且,她相信以他的經驗不可能不清楚,可他還硬要用「愛情」來詆騙她,若他直接說他就是想跟她上床,搞不好她還能欣賞他的坦白。
「他就是個愛情騙子。」柴子夜得到結論。「一個演得很像癡情種子的愛情騙子,是花花公子界的標桿,當奉為圭臬。」
沒錯……
將前因後果思考清楚後,她有種胸口廢氣盡除的輕鬆感。
「拒絕他是對的,沒有什麼好懷疑的。」
她無事一身輕,邊哼著旋律邊將煎好的吐司盛盤,擠上些蜂蜜,接著把煮好的咖啡與微溫的鮮奶一同傾注到杯中,這就完成了一道美味簡易的早餐。
她做到餐桌旁,拿起刀叉,笑容明明還掛在嘴角卻陡然感到一室寂寥。
僅僅少了一個人,這屋子竟就變得如此安靜。
她環顧早已熟悉的住處,她習慣的世界並沒有任何不同,可一頓早餐,她的心情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地迴盪了好幾遍,只因一個無聊、膚淺、輕佻的男人進來過又離開。
個性好勝的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自己在盧森才離開的第一個清晨就不斷地、不斷地想起他;可打從一睜開眼,進到廚房、打開冰箱、煮一壺咖啡、煎法國吐司,每一個轉身、每一個動作,她的腦中都會浮現這些日子每天每天在她嚴重晃來晃去的身影。
她該死的真的對他動心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倏地站起來,開始在餐桌旁繞圈圈,這簡直是太晴天霹靂的大事。「又不是白癡,明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怎麼可能還喜歡他?」
她攏攏一頭蓬鬆鬈發,感覺身體裡有到尖銳刺耳的聲音歇斯底里狂叫著——
「沒錯,你這個白癡、笨蛋,你真的喜歡上他了,這下糗大了,看你怎麼收拾!」
柴子夜快瘋了,因為意識到自己並非真的討厭盧森,只是因為不相信愛情,所以打從心裡講他說的話全歸為花言巧語,儘管兩人相處時幾次她都發現眼見的他跟「聽聞」的他並不同,可她還是自動忽略這些訊息。
直到他真的走了,不再有那些噁心兮兮的甜言蜜語在耳邊嗡嗡叫干擾她,她才能冷靜、理智地看見他的好……
第5章(2)
這時,擱在客廳茶几上的室內無線電話突然響起。
她的心跳瞬間靜止。
柴子夜捂著胸口,像是要去接起什麼燙手山芋般,小心謹慎地移向鈴鈴作響的話機。
她知道一定是盧森打來的。重點是,她該用什麼心情面對他?
如果他又想約她吃飯,她該不該答應?
他真的是為報仇才接近她的嗎?
也許,一開始是這樣,可她如花似玉、美若天仙,雖然個性硬了點,不像一般女人那麼溫柔體貼,但兩人朝夕相處,他假戲真做,真的喜歡上她也不為過啊!
柴子夜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優柔寡斷」、這麼缺乏自信過。
電話催命似地一聲響過一聲,在她的手抓起電話的瞬間,她決定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歡,管她有沒有心動,她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就算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火花四射的戀愛,最後一切會歸於平淡,然後彼此愈看愈不順眼,對對方的缺點愈來愈難以容忍,最後「啪」地一聲,且八段,老死不相往來。
何必要再經歷一次,然後才能斬釘截鐵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沒「愛情」?
「喂!」她用低兩度、冷冷的聲音應話,要讓他知道她一點也不期待他的電話。
「子夜,你睡了嗎,有沒有吵醒你?」
啊咧——想太多了,居然是她完全沒有時間觀念,分不清白天黑夜的老媽。
「前幾天你回家吃飯,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柴母年近六十,可聲音仍有如少婦般嬌柔軟綿。「你湯伯伯,拍電影那位,他說他大兒子到的第一部電影下個月要上映了,要你去看看,有空幫他寫個影評什麼的。」
「嗯……確定哪一天,我先記下來。」
「日期我沒認真記,公關票在我這兒,你有空繞回家來,跟阿梅拿。」
阿梅是母親自明星時代至今一直待在她身邊的助理兼管家。
「知道了……」因為在心裡反覆嘀咕那麼久,結果並不是盧森打來的電話,她不免有點意興闌珊。
「說過多少次,女孩子家說話不要這麼沒元氣,要甜一點、軟一點才得人疼。」柴母忍不住念兩句。
這女兒明明遺傳了她的好身材、好容貌,可一點也不懂善用自己的本錢,穿著打扮老是寬寬大大的衣服,做那種經常坐一天、腰酸背痛有賺不了多少錢的工作,多少人要她進演藝圈砸大錢捧紅她她都不肯,真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親愛的柴小姐……」柴子夜故意裝出娃娃音。「時間不早了,你該休息、敷臉做SPA了,晚安。」
「就你嫌聽我的聲音不耐煩,都不曉得我……」柴母又要話起當年。
柴子夜連忙打斷她的回憶。「誰說的?我最愛接你的電話了,就捨不得你太用嗓子,萬一啞了怎麼辦?好了,晚安。」
話語一落,她立刻掛斷電話。
「幸好反應快……」成功地逃過一劫,鬆一口氣。
至於那個盧森,想想,再過幾天搞不好她就記不得他的長相了,何必在這裡庸人自擾?
她最清楚愛情完全禁不起時間、空間的考驗。
盧森近來經常在辦公室裡像鬼打牆似的來回踱步;走到門口,手握著門把卻忘了要出去做什麼;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才發現電話根本沒有響;手上明明拿著高爾夫球桿,可練習球道上卻擺著王建明的簽名棒球。
回到家,朋友約的飯局、Party他都沒興趣,整晚關在書房裡不停地上網更新柴子夜的部落格,關注她的最新訊息、搜尋她過去曾發表過的文章,像個瘋狂粉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想念那個可愛的小花園裡種植的香草植物,他還想念蕙質蘭心、種植這些花花草草的主人;自從搬離柴子夜的家,他就一直覺得自己快被思念給折磨死了。
他真的沒有這種經驗,想見一個人卻見不到她,連電話都不敢打,每隔十分鐘就要拿起電話看一次,看看有沒有未接來電。
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她依著門框,神情輕快愉悅,舉著纖纖細手輕擺著,想著警告他:「再敢來騷擾我,小心我報警啊!」
倒不是他怕被抓去派出所什麼的,而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的愛慕對她來說是種「騷擾」。
以往他也遇到女人對他說「討厭」、「不理你了」、「我要分手」之類的情緒用字,可只要他送個禮,說說笑、哄一哄很快就沒事了,再不就讓對方冷靜一下,過不了幾天對方自然會主動打電話來求和。所以,他一直以為柴子夜雖然嘴上老罵他油嘴滑舌,可心裡還是甜的,兩人感情慢慢地滋長中——
顯然他錯了。
他離開後忍著不再去「騷擾」她,而她也真的連一通電話都沒來過。
他相信以她獨立、有主見的個性,真的欣賞一個男人,不會存在非得男追女不可的觀念,肯定會主動釋出好感;也就是說,她口中的「討厭」並沒有什麼深遠的涵義,就是真的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