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明明在哭。」他爭辯。
所以,他聽見她的哭聲,才刻意找話題,刻意在深夜裡敲開她的房門?
所以,他是不想她傷心,才刻意拉她出去,不讓她陷在哀傷的情緒裡?
這麼粗糙的他,怎麼會有這樣細膩的心?他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啊!
莞爾,她笑著說服他,「沒錯、我在哭,那是因為理智下了決定,心仍然不捨,是因為明知道山有虎,卻不得不往虎山行的哀淒。我並不大肚寬容,不管對蔣孟霜或岳帆都一樣,有恨、有怨、有滿肚子怒氣。
「但我明白,唯有哭過怨過恨過,心才會真正放下,所以我容許自己哭,容許自己哀怨,我相信只要不深陷泥淖、無法脫身,光陰能夠洗海一切,痛苦不會長久。你已經離開一個多月,現在的我和一個月前的我,又或者與留在鍾府的我,你覺得還是一樣嗎?」
他審視她、細細打量,她沒有說錯,是不一樣了,略黑、略瘦,但神采奕奕、顧盼飛揚,眼底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憂鬱漸漸散去,現在的她……平和、好溝通。
「人生需要的東西很多,愛情、友情、成就、自信……光是失去愛情,不會怎樣的,更何況離開鍾府我可以做的事很多,錦繡村的蛻變你看見了,不是?我的努力、村人的讚美,你都看見了,不是?
「我知道,你扮演很多角色,身為岳帆的死黨,你必須勸我回去,身為蔣孟霜的兄長,你必須為她的名聲考慮。但我可不可以請求你,只在岳帆面前扮演死黨,只在蔣孟霜面前扮演兄長,在我面前,單純地扮演燕無雙的朋友,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考慮、為我著想,尊重我的決定,像所有的朋友一樣,好嗎?當然,前提是你願意當我的朋友。」
她說……當朋友!孟晟心底湧起一股衝動。
她說,當朋友。不是蔣孟霜的哥哥、不是情敵的親人,而是朋友。
不自覺地,他露出一抹笑容,腦袋被「朋友」兩個字大力衝擊……他莫名其妙地開心、莫名其妙地高興,莫名其妙地有一飛沖天的喜悅。
「可以嗎?」她追問。
他咧開嘴笑了,用力點頭、用力回答,「可以。」
她笑瞇眼,朋友啊……這是下意識地從嘴巴溜出去的字眼,但它自己衝出去之後,她方才明白,是啊,這是她想要的。想要一個朋友,一個可以支持依靠、可以帶給自己安全感的朋友,而他,是很好的選擇。
「吃飽飯,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帶你看看現在的錦繡村和過去有多不同。」
兩人並肩走著。
四月天,氣候舒適宜人,這裡的夏天只會認真兩個月。
她帶著他走過每戶人家,為了拚觀光,有不少人重新打理自家門面。
原本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清理了,雜草除了,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綠意盎然。
每戶人家門前掛著門牌號碼,可以方便遊客確定自己所在的地方。
即使為了拚觀光,該做的農事,村人們依舊沒有放下,田里綠油油的,作物迎風招展。
值得一提的是錦繡村的新設施——「動物園」,目前由趙家管理。
趙家沒有可耕種的田地,只有寡婦與獨子,兒子二十二歲,身強體壯、樣貌堂堂,可惜過去只能和村人到後山打獵,再加上母親的女紅,勉強度日,哪敢想著娶老婆?
現在趙嬸子在無雙的指導下,學會做茶葉蛋和花草茶,那日遊客來觀賞動物,母子倆連忙擺上桌椅、把吃食奉上,客人開心,賞了一兩銀子,再加上趙大民領著遊客上山打獵賺的「導遊費」,樂得母子倆整個晚上睡不著。
「雲姑娘。」老遠,趙嬸子就對著她揮手。
無雙快步靠近,笑道:「趙嬸嬸好。」
「雲姑娘怎麼來了,這位……是你哥哥、將軍大人嗎?」
哥哥?孟晟一時很難適應這個身份,連點頭都覺得尷尬。
「是啊。」無雙瞄他一眼,連忙接話。
趙嬸子聞言,一個激動,握住他雙手,連連點頭感恩。「將軍大人,謝謝你,謝謝你把雲姑娘送到咱們村裡,她一來,大家都有好日子過了。」
這輩子,她還沒見過銀子長什麼樣兒,多虧雲姑娘,全多虧她了。
孟晟被感激得無所適從,原來不是只有阿元,所有人提到燕無雙都會這麼興奮激動。
他在心裡輕歎輕喟,難怪孟霜有滿坑滿谷的埋怨,一個走到哪裡都讓人感激不盡的女人,她拿什麼比較、怎麼抗衡?
見他被趙嬸子的熱情弄得無所適從,無雙道:「是我來這裡讓大家照顧才對。」
此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從屋裡走出來,一張瓜子臉雪白清秀、長睫彎彎,容貌嬌美,但她一看見無雙,兩道細柳眉瞬間皺起。
她是焦大叔的侄女焦荷花,爹娘過世得早,焦大叔家裡雖不富裕,但也不至於少她一口飯,因此十歲上下便投靠伯父。
她活潑大方,容貌姣好,與誰都說得上話,是錦繡村裡的村花。
在無雙尚未搬到這裡之前,村裡的年輕小伙子要是提到女人,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焦荷花,但自從無雙搬進來,她的地位直直往下落。
這令焦荷花有些吃味,卻也不至於對無雙生氣,但最近……哼!她趁著無雙不注意時,刨她兩眼。
「趙大哥在動物園嗎?」無雙不在意焦荷花莫名其妙的情緒,問著趙嬸子。
「對,老焦領著人把花給種好了,他在整理。」
「我和哥哥過去看看。」
「我領雲姑娘過去。」焦荷花自告奮勇,走到無雙身旁。
無雙淺淺一笑,她很早就發現對方不友善,但世間有誰能讓全世界的人都喜歡,就是救苦救難的大羅神仙,也會被俗人抱怨,不是?
走了幾步,焦荷花開口,「我也有個哥哥,像雲姑娘的哥哥這樣的。」
她想做什麼?套交情?還是……看上大將軍?如果是後者……她挑挑眉,看好戲似地,睨了孟晟一眼。
孟晟不解風情,直視前方,一語不發,像是沒聽見小姑娘說話似地。
無雙接話,「我還以為荷花姑娘的親人只有焦大叔一家。」
「爹娘早逝,哥哥為榮耀焦家門楣,四處行商奔波,他不放心我孤身在家,才將我送來伯父、伯母這裡。雲姑娘也是一個人,不知道將軍大人怎麼能放得下心,讓妹妹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偏僻村落?不怕危險嗎?」
這是在暗示蔣孟晟該把她帶走,還是暗示她懷疑兩人之間的兄妹關係?
無雙柳眉微蹙,還是想不起自己得罪對方哪裡,值得她來規勸蔣孟晟。
沒想到,孟晟居然開口了。他說:「第一,不是人生地不熟,雲兒有阿元兄嫂可倚靠。第二,雲兒想待在哪裡、想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第三,雲兒的安全自有我照料,不勞姑娘費心。」
幾句不留情面的話,堵得焦荷花小臉通紅,看起來我見猶憐。
無雙搖頭輕歎,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難怪遲遲成不了親。
沉默中,三人走到動物園門口。
所謂的動物園,裡頭有幾座圍欄,分別圈養著雞鴨、幾隻鹿和兩隻小熊,動物園後面有個小斜坡,本來長著野草,現在種上不少牽牛花,而那些花排成小熊模樣,讓人遠遠看去,眼睛一亮。
趙大民正在幫小熊洗澡,一人兩隻熊玩得不亦樂乎。
看見趙大民,焦荷花拋下兩人,朝前奔去,小小的俏臉露出一抹燦爛笑靨,彷彿剛才的尷尬不曾發生過。
無雙轉頭向孟晟解釋,「前不久趙大哥上山打獵意外遇見大熊,幸好他箭術好,及時把暴躁的母熊射殺了,大家才沒受傷,村人幫著把母熊扛下山時,他才發現母熊暴怒是因為它剛生下兩隻小熊。
「幼熊很小,還沒斷奶呢,母熊死去,小熊肯定活不了,趙大哥心有不忍,把它們揀回來養,無心插柳,成了錦繡村一景,上次來的少爺小姐們都很喜歡。」
趙大民發現無雙,立刻拋下焦荷花,走出柵欄,衝著她直笑,臉上雖有幾分靦腆,可那目光分明是狐狸看見大肥雞,瞬間變得光彩奪目。
「趙大哥。」
聽無雙一喊,驀地,趙大民的耳朵紅了起來。
「雲姑娘怎麼有空過來?」他抓抓頭髮、揪揪耳朵,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了,只會傻笑著。
這模樣看在焦荷花眼裡,分外不是味道,忍不住地惡意目光又投向無雙。
孟晟心頭也不舒暢,他是男人,能不懂那種眼神的背後意思?再瞄趙大民一眼,他柔和的眼角漸漸變得嚴肅,雙手負在身後,一語不發。
「聽說你把雞鴨養得很好?」無雙問。
為充實動物園,趙大民上山設陷阱,抓回幾隻兔子回來養著,無雙也同村人除了幾窩雞、十來只鴨子,讓動物園多些看頭。
誰曉得那幾窩雞鴨挺能生養的,無雙便教趙嬸子做茶葉蛋、煙熏鴨蛋,等蛋攢得夠多又做得熟手了,可以到假日市集上頭賣,沒想到還沒出師呢,已經先拿到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