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丈夫的聲音,蔣孟霜立刻背過身,悄悄拭去淚水。
鍾岳帆走近,發現氣氛不對,連忙問:「怎麼了?兄妹吵架?」不會吧,蔣家兄妹情深是人人都曉得的事。
蔣孟霜笑盈盈地轉過頭,回答,「沒事,是太久沒見著哥哥,想他了。」
鍾岳帆笑道:「這麼大還撒嬌?」
「怎麼,吃醋啦?」蔣孟霜含笑問。她希望他回答:是,吃醋了。
因為她開始缺乏自信了,那夜……他在夢裡喊著燕無雙的名字。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沒有停止過,她知道他時常往燕府跑,希望能得到一點消息,她知道他時常看著圜兒的臉,想念燕無雙……這一切都讓她惶惶不安,始終放不下燕無雙嗎?
燕無雙是在後宅養大的女子,不知道外頭有多危險,更何況她沒帶走任何嫁妝,這樣的女人根本無法在外面存活。
一個月過去,杳無音訊,說不定她早已曝屍荒野。
連公婆都不認為她還活著,岳帆為什麼放不下?是因為太喜歡了嗎?
鍾岳帆沒有回答,只是拍拍孟晟的肩膀,說道:「以後多往家裡來吧,免得孟霜掛念。」
她又心酸了,不只因為答案不在預料中,更因為他不喊她「霜兒」。
是不是因為他心裡有另一個「雙兒」,是不是因為她再努力都無法取代另一個雙兒?小心眼,讓她更加難受……
深吸氣,她勉強自己微笑。「我去備酒菜,你們一定有許多事要談。」
「好,麻煩你。」鍾岳帆沒有多心,領著孟晟往書房走。
看著兩人的背影,蔣孟霜眼眶泛紅,許久,嚥下委屈,她握緊拳頭對自己發誓,「我不會輸的,燕無雙,我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剛坐定,鍾岳帆就問:「孟晟,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無雙的下落?」
這句問話讓孟晟心頭一震,眉心微蹙,懷裡那張宣傳單突然變得灼熱。
要坦白嗎?說自己收留燕無雙,讓岳帆整整一個月像無頭蒼蠅那樣到處亂找?他會不會誤以為自己是在幫助孟霜,不讓燕無雙回家?
岳帆如果這麼想,那麼孟霜……想起她的淚水,想起她的處境不易……身為哥哥,怎能落井下石?
「你怎麼會這麼想?」孟晟反問。
第六章 左右為難(2)
鍾岳帆凝睇好友,半晌輕喟了聲,是自己疑心太重,怎麼可以懷疑到兄弟頭上,在戰場,他三度救回自己的命,他們並肩作戰無數回,他們是一個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心意的好兄弟。
怎麼能因為皇上一句有意無意的「你有沒有讓蔣孟晟幫著找無雙」,他便疑心孟晟知道些什麼,這種懷疑過分牽強。
他知道的,當年皇上雖為他與無雙賜婚,可心底對無雙……那樣美妙的女子,誰能輕易捨忘?
「沒有,我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指望你。」
孟晟悄悄舒口氣,這會兒,懷裡的宣傳單不宜拿出了。他拍拍好友問:「這些日子,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我只能確定她不在京城。」他已經刨地三尺、一搜再搜。
沉吟須臾,孟晟試探地問:「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把她找回來,要怎麼安置孟霜?」
「你在說什麼?都是我的妻子,當然都住在尚書府。」
「燕無雙態度堅決,寧死也不與人共事一夫,難道你打算把她找回來,再逼死她一次?」
「孟晟,你不要也逼我好嗎?我會說服她、會讓她知道,即使有了孟霜,我也不會輕待她,我會徹底讓她明白這一點。」
「如果她是個可以被說服的女子,就不會拋夫棄子,寧願玉碎不肯瓦全。」
女人心哪這麼容易轉圜?何況現在他身邊只有孟霜,孟霜都能滿腹抱怨,如果再加上一個燕無雙,情況能像他想像的那樣?
鍾岳帆蹙緊雙眉,痛苦問:「我該怎麼做?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孟晟的眉眼一樣緊,如果孟霜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會建議把孟霜送到莊子裡,如果燕無雙只是個平庸女子,他會提議派人把她的院子層層封鎖,總有一天她會轉換心意。
但是,他改變不了與孟霜的血緣關係,更改變不了燕無雙的傑出優秀。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孟霜去照料你。」
鍾岳帆嘴角微澀。「沒有孟霜,我早就死在汪泉溪手裡。我不相信命運的,但我現在相信了,也許命中注定,我不配得到無雙。」
「不要這麼想。」除了這句,孟晟竟找不到更強而有力的安慰字句。忍不住苦笑,心如在火上慢慢煎熬。
「當初娘請慧覺大師為我們合八字,大師說我們的八字很合,他說無雙是個難得一見的能人,能助我仕途更上一層樓,能為我掌家理事、安定內外,是我命中注定的貴人,但我們成親的話,怕是無法一生一世相守。慧覺大師的結論是我們當朋友比當夫妻好。
「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哪有八字很合卻無法一生一世相守的說法,我甚至指控他收下旁人賄賂,刻意阻撓我們的婚事,沒想到……」
沒想到是真的,他嚥下激動,當年自己曾經懷疑皇上,懷疑他求而不得,暗地破壞。
「我娘以為慧覺大師的意思是指無雙的身子不好,有早夭之虞。是,在生圜兒時,無雙差點撐不過去,之後的撞柱、刑罰……那幾天,娘命人到處為無雙點長生燈,佛堂裡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誦經,她深信是我害了無雙。」
孟晟不知道有這麼一段,難道真有命定之說?
「別多想,燕無雙臨去前要求你善待圜兒,你必須做到。」
「我知道,府裡雖然請了師傅,但父親還是撥時間親自教導,父親說圜兒聰慧無比,過去調皮、定不下心,如今大有長進。」
「我來的時候,他正在園子裡跑步,聽見他與婢女的對話,方知他想快點長大、把身板練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親自教導他武功。」孟晟沒把圜兒的拒絕放在心上。
鍾岳帆笑望孟晟,他懂的,是對無雙深感抱歉吧?他想盡力彌補圜兒、減輕罪惡,他是個良善之輩,圜兒若能得他教導,當然是好事。
「不成的,我爹希望圜兒考科舉、當文官,家裡有我一個武官,娘已經擔心得連覺都睡不安穩,過去幾年,她都生生熬老了。」
「練武不一定要走武舉,也可以強身健體。與其讓圜兒像無頭蒼蠅似地亂練,不如給他找個好師傅,免得傷身子。」
「你說得在理,我去同爹商量商量,孟晟,謝謝你願意幫我。」
「你現在的困境,我有責任。」孟晟搖頭,這樣的謝意,他承擔不起。
鍾岳帆搭上好友肩膀。「我們兩個誰也沒欠誰,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他的話讓孟晟更為難了,一邊是兄弟、一邊是燕無雙,他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在尚書府用過晚膳,孟晟帶著幾分微薄酒意離開。
天色已經暗下,路上行人漸漸稀少,但不過走了十步……那種感覺又來了。
返京月餘,經常覺得有人在暗地裡盯梢,他耐心等待,卻遲遲不見對方出手,而對方不出手,他便無法猜透對方目的。
揚眉、微笑,他輕哼小曲,走得歪歪倒倒、喝醉似地。
轉進小巷,這條巷子很長,但夜黑無人,他靠在高牆上,打個酒嗝,順手悄悄把懷裡的荷包撂下。
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裡,小廝趕緊上前扶起,將他送回房間。
不多久,平陽將軍府的大門打開,小廝領著幾個人走出門外往尚書府方向走去,一路上,大夥兒都低著頭,像在找什麼東西。
小廝一面走、一面吆喝,「仔細些,那荷包是二小姐繡的,要是丟了,趕明兒個二小姐鬧起來,咱們家將軍可有得受。」
下人們呵呵笑起來,誰不曉得,府裡沒有夫人,將軍把小姐當成眼珠子疼,半點委屈都捨不得讓小姐受。
沿途找去,不久,有人喊出聲,「在這兒,我找著了!」
小廝快步跑到巷口,拿起來對著月光前後看看。「就是這個沒錯,做得好,明兒個將軍定會有賞。」
小廝樂乎乎地把荷包收進懷裡,一行人任務達成,轉回將軍府。
燈下,孟晟就著燭光細觀荷包,這荷包的繩子有特殊機關,一旦被拉開,就必須用二拉一鬆的方式,才能把荷包重新繫緊。
所以……荷包被打開過了,但裡頭的百兩銀票和幾枚金豆子都沒有人動。
對方不要財,那麼要的是什麼?
要機密?哼,他能有什麼秘密?現在的職務是保護皇帝,根本無法取得軍機,莫非……
他想起岳帆追問的話,莫非暗地跟蹤自己的是岳帆的人?
不會的,他與岳帆感情深厚,若心生懷疑,他肯定會親自追問自己。
這時,湖畔的黑衣人形象躍入腦海,難道是……他們?黑衣人知道自己救走燕無雙,想從他身上探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