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兒可是累了?不如今天就暫且歇了吧。」拓跋元治當然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杜阡陌發現自己剛才有些敷衍,忙道:「兒臣不累,再陪父皇下兩盤吧。」
拓跋元治忽然道:「今夜就讓這丫頭陪你吧。」
杜阡陌不由一驚,「兒臣……兒臣並無此意。」
「你這孩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賞賜給你的人,本來就該陪你。」拓跋元治皺眉,「朕可不希望被人亂嚼舌根,說太子不近女色,身染怪癖。」
杜阡陌一時間無言以對。
拓跋元治勸著,「陌兒,故人已逝,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著,否則會對不起故人。」
杜阡陌沉默。他明白當初夏和捨了自己的性命,其實是為了他。她泉下有知,若聽聞他當上太子,一定會欣慰無比吧?
他既然不能下地府陪她,的確應該好好活下去。
所幸他遇到了一個與她相似的人。
第二十章 珍惜憐取眼前人(2)
杜阡陌沉思片刻,問道:「父皇,您說,這世上真有靈魂附體之事嗎?」
「怎麼,是圓通法師對你說了什麼?」拓跋元治疑惑。
「夏和死後,她的魂魄會不會一直沒散,在這東宮裡飄蕩,」杜阡陌抿了抿唇,「直至遇見一個長得跟她相似的女子,附著在她身上?」
「世人都希望自己的至親至愛靈魂不滅,」拓跋元治微笑道:「其實若遇到一個相似的女子,就算不是至愛的靈魂所附,又有何關係呢?關鍵在於你是否會憐取眼前人,若不珍惜,就算她真的是舊愛附體,你也不會與她相處,豈不白白喪失了機會。」
杜阡陌一怔,領悟到了什麼,卻還是有三分猶豫。
「朕回去歇著了,陌兒,你自己好好想想。」拓跋元治喚來太監,「擺駕回宮!」
杜阡陌施禮,「恭送父皇。」待到拓跋元治走後,他依舊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要跨出這一步很難,但他還是挪動了步子來到遊廊處。
廊簷下的歌聲不知何時停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仍舊站在原處,正抬眸出神地望著皓月星空。
杜阡陌踱到她身後,問道:「怎麼不唱了?」
許是知道他在那兒,這一次她一點也沒受驚嚇,回眸時,淺笑盈盈,「奴婢好像看見牛郎和織女星了。」
「瞎說!」杜阡陌被她逗笑,「沒到七夕,哪來的牛郎織女星?」
「真的,太子您瞧,天邊那兩顆星好明亮——」她興奮地遙指某處,「就當是牛郎織女星不好嗎?這樣天天都可以過乞巧節了。」
「你還真能自得其樂。」杜阡陌無奈地搖搖頭,而後放柔聲音道:「唱了一整晚,嗓子累嗎?」
「奴婢其實沒用什麼氣力,所以不會傷嗓,」安夏笑道:「皇上與太子在裡邊下棋,奴婢唱得太大聲,也會打擾您們吧。」
「嗯,你倒是想得周全。」杜阡陌思忖片刻,清咳一聲方道:「今晚……你留下伺候吧。」
伺候?安夏一怔,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臉頰猛然紅彤彤的,「殿下……是讓奴婢侍寢嗎?」
這些日子她細心觀察,發現他真的絲毫不近女色,但今天他要破戒了。
她歡喜,因為他挑中了她,可她又有些微苦澀,因為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夏和公主的眷戀,從此蕩然無存?
不過人總要開始新的生活,她懂的。
她輕聲問道:「太子喜歡怎樣的女子呢?」
「總要對我有幾分真心吧。」杜阡陌回答。
她看著他,「奴婢若無真心呢?」
「那也無所謂的,希望,將來能有——」
他猛地伸手將她拽入懷,強烈的氣息包裹著她,混合著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雙目如粼粼春水,凝視著他的深瞳,一瞬間,方纔還離得那麼遠的兩個人,變得如此親密。
疼!
疼痛像潮水般湧來,一浪接著一浪,彷彿要將她打入深淵一般,再多的忍耐,此刻也瀕臨崩潰。
「啊……」她終於忍耐不住,開口呻/吟,身體像潔白的花朵在溪中綻放。
杜阡陌猛然吻住她,加重了律/動的力道,似乎要硬生生把兩具軀體變成同一個人。
她支撐不住,緊緊地擁住他,像在竭力攀住一塊救命的岩石,任他肆意妄為。
她以為疼痛會持續很久,身體似被劈開一般劇痛,然而不知為何,她忽然在沉淪間有了一點點荒唐的快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始終不肯放過她,直至她戰慄到極點,狂亂如風中柳枝,他才緩緩地將她擁住,平復顛峰的心情。
她聽見他凝重又混濁的喘息,不知為何,每聽一次,方纔那種纏綿的感動就又多了一分。
安夏縮進他的懷裡,不敢胡思亂想,只數著兩人的心跳,讓自己慢慢靜下來。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許是太痛、太倦,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分不清什麼時辰,甚至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她以為杜阡陌已經走了,誰料一睜眼,就見他半靠在身側,藉著微微的燭光,正凝視著她。
「太子……」安夏往床內縮了縮。
兩人仍赤/裸著身子,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健壯臂膀上的光潔肌膚,輕輕吸氣,滿是屬於他的味道,這一切讓她雙頰緋紅。
他忽然問:「想聽故事嗎?」
「什麼?」他也太奇怪了,這個時候說什麼故事?
他道:「從前有一個人名喚薛定諤。」
安夏瞪大眼睛,「薛定諤?」這不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嗎?
他繼續道:「此人養了一隻貓,他將貓關在一個密封的籠子裡,還在籠子裡放了少量的毒藥。」
她故意問:「他為何如此?」
「他想知道這些毒藥能否殺死這隻貓。」杜阡陌道:「可是唯有他打開那密封的籠子,才能看到裡面的情形,所以在打開籠子之前,貓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安夏點了點頭,「殿下為何要對奴婢說這樣一個故事?」
他答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安夏暗暗喜悅,呵,那個時候她用這個故事來比喻她的清白之軀,此刻他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這說明他又在想夏和了。
她很想告訴他,她就是夏和,然而他會相信嗎?她要如何開口?
杜阡陌再度開口,「方纔你問我是否能確定彼此的真心。」他頓了頓,「其實我們就像這薛定諤的貓,在打開籠子之前,其實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有同等的可能……凡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呵,說了半天,原來他是想說這個。
的確如此,試一試才能知道,她很高興他願意邁出這一步,不再當一個守墓人。
也許有天她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說不定他真的會相信呢,凡事不嘗試怎麼知道?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其實不必言說,只要一個細微的表情就可以展露無遺。
杜阡陌看著站在窗邊的安夏,她仍是那副乖巧的模樣,然而他卻能明顯感受到她的喜悅。
她的嘴角不時帶著情不自禁的微笑,凝望著櫻花樹,陽光投灑在她身上,整個人格外清麗。
現在的她變得更像從前的夏和。
杜阡陌越來越相信圓通法師所言,這世上或許真有離魂附體之事,眼前的她可能真的是從前的夏和。
他撣揮衣袖,親手托著鸚鵡來到她的身後。
安夏正在沉思間,猛地聽到一陣微動,驀然回首,只見鸚鵡鮮麗的羽翼扇子一般於眼前伸展開來,把她嚇了一跳。她一笑,手指伸向那鸚鵡,「殿下又在嚇晚奴婢。」
鸚鵡叫了兩聲,輕輕啄住她的指頭,親暱無比。
「在看什麼呢?」杜阡陌笑道:「從前你總能察覺本宮站在你的身後,今兒是什麼讓你這樣入迷?」
「奴婢不過是在看那片落櫻。」安夏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春天也過了一半。」
「來,本宮有一件禮物要送你——」杜阡陌攤開她的素手,從袖中掏出一隻錦盒,放入她的掌心。
她不解地將盒蓋開啟,只見其中伏臥著一對羊脂玉耳環,詫異得瞪大眼睛,「這是……」當初她送給杜夫人的那對羊脂玉耳環?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還得以再見。
看來杜阡陌與杜夫人暗中仍有聯繫,也不知杜夫人最近過得如何?想必她仍在蕭都與藍掌櫃過著愜意的日子吧?
「這是我母親的東西,」杜阡陌道:「她說這要送給我將來的身邊人。」
他沒有說「妻子」,因為他沒有最後認定她,他的心中仍舊放不下夏和,但至少她已經佔據了他心中的一隅,有了自己的位置。
他肯跨出這一步,已經難能可貴了,她希望終有一日他能真正認出她來,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
「奴婢也有禮物要送給殿下。」安夏自袖中摸出一枚同心結,黑色絲線編成的同心結在暗處隱隱閃亮,精緻如玄蝶之翼。
杜阡陌問:「怎麼不是紅色的?」
「奴婢剛剛學著編的,」安夏低下頭去,聲音也變得輕盈,「聽說崎國的風俗,新婚當晚夫妻兩人須各自剪下一綹頭髮加入黑絲線,編成同心結以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