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然——」她嚇壞了,大叫一聲。
車子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安以然撞飛,然後在安全島上彈了兩下,落到地面,動也不動。
漸漸的,鮮血溢出,漫流,淹沒了 他。
親眼目睹這一切,寧馨腦子一片空白,好像被丟進急凍室,身體從裡到外每一個細胞都徹底僵硬。
眼前,有一些片段在閃爍。
她十三歲,第一次見到當時小六的安以然,一個囂張的小屁孩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沒資格做他姐姐。
她十四歲,安以然進了國中,發現變成她的學弟,羞惱地命令她不准在學校跟他講話。
她十五歲,安以然威脅她不准阻礙他爸和她媽結婚,因為兩老有找伴的權利。
她十六歲,安以然罵她年年考倒數第二,混吃等死,早晚餵狗。
歲月匆匆,她二十八歲了,他說:「我們結婚吧!」她說:「你發燒了。」
他氣死了,罵她沒心沒肺。
但其實她的意思是,他們同居十年,都老夫老妻了,還辦什麼婚禮?費錢又傷神,只有燒壞腦子的人才會幹這等賠本生意。
「唔!」一記呻吟,若有似無地逸出安以然唇邊。
寧馨下意識握了一下拳,感覺掌中似乎失去了什麼,是……曾經很溫暖、很甜蜜、很幸福的東西;是……安以然,他們共度的十年歲月。
「以然!」她猛然回過神,倉皇地半跑半爬到安以然身邊。
他痛苦地睜開雙眼,想問她有沒有事,卻沒有力氣開口,只能看著她,從頭到腳,沒漏掉一處,直到確認沒事,他安心了,憋在胸口的氣瞬間洩盡,陷入昏迷。
她手忙腳亂地翻皮包找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
「以然、以然……」不要嚇她啊!
她已經努力在學習用他想要的方式愛他,他必須給她時間,不能在這時候丟下她。
「以然,你說過要永遠跟我住在一起,我答應了,也做到了,你不能不守諾言。」她早已允情,他有沒有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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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調查,衝撞安全島那輛車的駕駛是酒後開車,車子翻覆時,司機已當場死亡。
受到牽連的寧馨在安全島上滾了一圈,幸好只有擦傷,額頭、手肘和膝蓋多了點瘀青,其餘並無大礙。
但安以然右手和雙腿骨折,一根斷掉的肋骨刺穿肺臟,而且最麻煩的是倒地時,頭部受到撞擊,陷入了昏迷。
大腦是身體最神秘的一個器官,受到如此創傷,醫學界沒有一個醫生敢斷定病人幾時能好,或者會不會完全好?
於是安以然就這麼沉睡著,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
這期間,於捷第一個來探望,不敢相信才跟他定下協議的學弟突然就……這種情況,他們的協議自然作廢。
莫海嵐、越汶嬙……就連安以然的教授都來探望過他。
教授一直認為憑安以然的才幹,不繼續往人工智能方面深造、走研究路線是很大的損失。
而這番言辭不只教授一個人說,安以然很多同學、朋友也是如此評論。
大家都無法理解,安以然竟以不能兼顧家庭為理由,一個資管的高材生,卻跑去畫小說封面?
如果他真有心往插畫界發展,別人還無話可說,偏他不是,他全心都放在家務上,至於事業……錢夠花就好,簡直是糟蹋人才。
一些懷疑的目光免不了在寧馨身上繞,質疑她憑什麼讓安以然甘願做個家庭煮夫。
每個人都很扼腕,為他不值,也祈禱他能清醒……但他再一次讓所有人失望了。
一個月後,再來醫院探望他的人已屈指可數。
三個月後,只剩一個人會固定來訪。
寧馨是很懶的,懶到就算有人罵她,她也不會反抗,反正不痛不癢,爭執只是浪費力氣。
但是她四照顧安以然卻很勤勞,每天上班前,下班後村即會來醫院報道,幫他擦身體、按摩手腳,以免他因為長期臥床而肌肉萎縮。
休假日她更是全天候待在醫院,一直看著他,好像永遠也看不膩。
「寧馨。」早上,寧馨到百貨公司上班,才放好皮包,就聽見莫海嵐叫她。
「什麼事?」
「安以然有進展嗎?」
寧馨搖頭。
「醫生怎麼說?」
「不知道。」就算是腦科權威也不敢說完全瞭解人類的大腦,所以這個問題只能去問神。
「難道沒有其它的辦法?」
寧馨想了一下,簡單陳述了醫生的解釋。「以然腦內沒有瘀血,分析是受到劇烈震盪才導致昏迷,也許得躺三個月、也許五個月,總之當他要醒時就會醒。」
「已經三個月了。」莫海嵐小小聲說,她親眼看著寧馨怎樣從一個玉雕般的美人兒,迅速地憔悴,本來黝黑到會反光的長髮失去了光澤,那最讓人羨慕的白瓷肌膚則像脫水的蘋果,被一條條細紋佔據。
她看得很難過,對照寧馨和安以然的情況,生死相許無疑容易得多。
真正艱難的是,生不生、死不死,別不去,也離不開……愛情拖成了折磨。
但寧馨顯然不這麼想,語氣依然平淡。「或許他要再過些日子才會清醒。」
「如果……我是說……萬一他不醒呢?」
「他應該會醒的。」寧馨也沒有把握,但她仍然願意相信有那麼一天。
「應該是多久?」
「我不知道。」
莫海嵐結結巴巴了很久,小聲地說:「我說……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你好……那個……你有沒有想過要放棄?」
「幹麼要放棄?他又還沒死。」寧馨笑了出來。
「他現在跟死也沒什麼分別了。」不是她殘忍,實在是這種折磨早晚拖死人,面對現實吧!人有時候不得不選擇是要放棄一個,或者倒下一雙。「你應該開始為自己打算一下了。」
「打算什麼?」
「你的未來啊!你不可能跟一個躺在床上的人就這樣過一輩子。」看著寧馨日復一日地憔悴,莫海嵐心裡很難受,忍不住就想管閒事。
「為什麼不可能?很久以前我就答應過以然,只要活著,就要永遠跟他在一起,我答應過他的。」說出口的話就要遵守,否則幹麼要說?而且,如果沒有安以然推她一把,現在昏迷的就是她了。
安以然說要保護她,說到做到,沒有違背過誓言。她也不會。
「他這樣……能算活著嗎?」
「他的心臟還在跳,也能呼吸,就是活著。」
「你才二十八歲,甘心這樣過一輩子?」
「事情未成定局,誰能保證不會有奇跡發生?」寧馨不信神,也不認為奇跡是路邊貨,隨撿隨有。她堅持的是,一諾千金。「好啦,有什麼話下班再說,該工作了!」轉身,她背脊挺得筆直,邁向自己的工作崗位。
什麼叫海誓山盟?什麼叫談情說愛?什麼叫熱情如火?寧馨也許不懂,但她卻能做到一件事!把全部的感情放在一顆心上、送給一個人,從此一心一意,用布後悔。
「安以然,你這個白癡!」莫海嵐突然覺得那個老是索情要愛的男人好愚蠢,那些東西他早就到手啦!只是他一直沒發現。
第五章
十年前——
安以然感覺自己在半空中飛,但人怎麼可能會飛?
一堆聲音爭先恐後湧進他耳朵,有念「南無阿彌陀佛」的,有哭泣、歎息的,還有罵娘的……有點吵。
他想把耳朵捂起來清靜一下,但舉起手,好像哪裡不對勁?
這是……他穿著制服,高中制服,他是高中生?
不對吧?有一種感覺,他應該從學校畢業很久了。
這種突兀感是怎麼一回事,腦袋好像被鐵槌打了一下,痛!
他深喘口氣,放棄思考,高中生就高中生吧!
他左右張望,哇,三表叔、四舅舅、六叔公……都是一些N年不來往的親戚,今天這麼巧齊聚一堂,幹什麼?要來借錢嗎?先說一聲,他家並不富裕。
「以然怎麼辦?」一個親戚說。
聽到自己的名字,安以然豎高了耳朵。
「我兩個小孩都在讀書,哪有能力再養一個?」
「我也不行,我還在付房貸呢!多一口人很吃力的。」
「我車子的貸款也還沒付清啊!」
安以然差點噴笑,敢情這些親戚聚在一起是為了討論他的住所?拜託,他跟老爸兩個人可以過得很好,不用旁人瞎操心。
「喏!」一炷清香被硬塞進安以然手裡。
「幹麼?」安以然抬頭,看見了……寧馨!
她也穿著高中制眼,光滑細膩的臉如出水芙蓉一般,仍是那麼素雅,別具一番風韻。
「香不能斷。」她說。
「啊?」安以然有一瞬間的恍神,然後,潮水般的記憶湧入腦海。
對了,父親和寧馨的母親在經過漫長的戀愛後,終於決定在寧馨高中畢業當天結婚。
但是,命運捉弄了這對有情人。
婚禮前夕,他們開車去拿婚戒,途中,車禍身故。
生前他們無緣結合,但死後,寧馨堅持兩人的靈堂要一起佈置,連靈骨塔都買了相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