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殷殷抱故事書下樓,打斷談天中的世泱和紀亞。
「媽媽,我要聽故事。」
「好,故事書給我。」紀亞打開故事書,看看標題,是「元元的發財夢」。
殷殷窩進世泱懷裡,紀亞一樣靠進他懷間,和殷殷並靠著,分享故事書。
沒有承諾約定,他做主當她們的天,做主替她們圍出安全範圍,他在,她們不必擔心生活危險。
「放羊小孩元元很孤獨,他的好朋友只有楓樹、小鳥和山上的百合花,他常作白日夢,夢見變成有錢人,並娶公主為妻。
突然,風刮起濃霧,他看見一座巨塔,巨塔裡住了變色龍……
元元和變色龍交換了能聽見賺錢聲音的耳朵,知道商人想買下美麗小鳥獻給公主,於是他把小鳥全抓起來,以百倍價錢賣給商人,他變成有錢人,但再聽不見鳥叫聲。
元元和變色龍交換能聞得到賺錢味道的鼻子,夜裡,他聽見錢鼠說公主嫌蜂蜜不夠香,這時他聞到空氣中濃濃的楓樹香,元元趕緊上山割楓樹皮采收楓糖,以百倍價錢賣給公主,元元變成大富翁,但楓樹卻死光光。
變色龍告訴元元,想娶公主必須獻上特別的花,於是他和變色龍交換眼睛,讓他能看見最特別的花,但……那是他的好朋友百合花啊!小百合傷心地說:『我們的好朋友小鳥和楓樹都死了,你不是忙著賺錢嗎?怎麼有空來找我呢?』元元說:『我想向公主求婚,可是缺少一朵花……』百合傷心地問:『你要把我獻給驕傲公主?』
元元閉上眼睛,採下百合花獻給公主……公主拉著元元跳舞,她踩傷了百合花,元元再也忍不住了,他推開公主,抱起百合花衝回山上,他不斷掉眼淚說:『你不要死啊,你是我最後的朋友,請不要讓我孤伶伶活在世上……』他的淚水滴在花瓣上,百合花慢慢張開眼睛復活了。
他的眼淚洗掉可怕的白日夢,一切又和從前一樣,微風吹著楓樹,小鳥快樂唱和,小百合花芳香,而他仍然是愛作白日夢的元元。」
合上故事書,紀亞問殷殷:「你覺得這個故事怎樣?」
「我討厭變色龍,它是壞蛋。」
「變色龍不是壞蛋,它幫助元元完成夢想啊!」
「它害死元元的好朋友。」
「天下的事沒有十全十美,元元想當有錢人,勢必做某部分犧牲,他可以選擇當個自由自在的窮小孩,也可以選擇背棄朋友,成為有錢有勢的人。如果讓殷殷選,你要選什麼?」
「我選朋友,我要和他們一起快樂生活。」
「你選擇快樂,那麼你就會成為一個幸福女生。」
「媽媽,你選什麼?」
「我選擇發財。外公去逝後,我提行李到台北唸書,我篤信有名大學為我背書,我就能進入大企業,辛勤工作後,我將變成有錢有勢的女強人。」
「你變成有錢人了嗎?」
「我比一般女孩子有錢,職位也高人一等。」
「你把快樂拿去換錢?媽媽,你有那麼笨嗎?」殷殷問。
她笨?紀亞頓了頓,轉向世泱,求助:「你女兒太聰明,問倒我了。」
世泱替「妻子」的笨,解釋:「大人不容易感覺快樂,因為我們身上背著責任義務,我們訂定目標,不斷努力往前,這個過程是很辛苦的。」
「不可以把快樂當作目標嗎?」
好問題,但他給不出合理答案。
輪到世泱對紀亞說:「你女兒太聰明,我說不過她。」
不反駁,她把殷殷當成女兒,早習慣成自然。紀亞抱過殷殷,將她摟在懷裡,軟軟的小臉貼住她的頸子,雖沒有血脈相連,親情已然形成。
「媽媽跟你說,工作對我而言快樂少、成就多,它證明我的存在價值,證明自己被社會需要,被需要、被看重的感覺很不壞。只不過,偶爾會覺得疲憊,偶爾覺得花那麼多時間來追逐成就有點笨,然後……」
「然後怎樣?」
「然後我選擇放下一切,留在殷殷身邊,把快樂當成人生重大目標呀!」親親殷殷的臉,她笑彎眉。
拉住爸爸、媽媽,殷殷把三隻手相交疊,疊出一個幸福家園。「爸爸、媽媽,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選擇快樂。」
永遠……很棒的形容詞,只是她的永遠不夠多、不夠長。笑僵在頰邊,她無法應允。
她不接話,世泱接:「早晚殷殷會長大、會嫁人,會覺得王子比爸爸媽媽更重要。」
「不對,爸爸媽媽最重要,我只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就好了。」
紀亞歎氣,「殷殷,你要學習和每個人相處,學會讓每個人在你生命中重要。那麼,有一天爸媽老了,上帝接我們到天堂時,你才不會太難過。」
「天堂好玩嗎?別去可不可以?」
「別擔心,就算媽媽到天堂,你也會常想我,對不?」
「對,我會很想很想你。」想起母親離家那段日子,殷殷忍不住紅了眼。
「你會想媽媽什麼?」
「想媽媽不要我了,殷殷好可憐。」
「錯了,你要想,媽媽不會騎馬,坐在黑皮背上,一直喊叫的滑稽模樣;你要想,媽媽念故事書給你聽,你拚命問問題,把媽媽問倒的事情。最好想想,媽媽幫你洗澡,你把泡泡塗在媽媽頭髮上,把媽媽變成老太太的蠢樣子……」
紀亞說著說著,殷殷笑得很開心。
紀亞拍拍她的背,說:「要多想愉快的事才對,要記得哦,媽媽愛看你笑,不愛你愁眉苦臉。」
紀亞和殷殷的討論讓世泱揪了眉,殷殷才五歲,紀亞幹嘛那麼早教導她生死離別?
父親生病,他不讓我知道,在最後三個月裡,他忙著教會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態度面對親人離去……
突然,紀亞的話撞進他腦子裡,她在教導殷殷用豁然態度面對親人離去?因為她只有「最後三個月」?
慌地,世泱忙甩頭,甩去荒謬念頭,不會,不一樣的,紀亞很健康,和她父親的情況不相當。
「好了,殷殷該上床睡覺了。」紀亞順順殷殷的頭髮說。
「我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她勾住紀亞的脖子,宣示。
世泱看紀亞一眼,下獨裁決議:「好,都到爸爸的大床睡。」
抱起殷殷,牽起紀亞,他們不是夫妻,但他將她當成正名妻子。
同睡?紀亞有幾分忸怩,但他的手掌大得像毛毯,輕輕裹起、溫暖入襲,明明是不熱的四月天,但在他的掌握間,她熱紅了臉。
是什麼感受?不明確,模模糊糊的快樂蕩在心間。
彷彿爸爸媽媽回來,身邊又有了貨真價實的親人,彷彿歸屬感重返心問,在這裡、這個城堡、這對父女身邊,是她人生的定位點……
不想了,殷殷說得對,把快樂當作人生目標沒有不對。
彎彎指頭,指節扣上他的手,她有了主動,不再是被動接受。
世泱感受到她的回握,寬寬的唇拉出好看弧線,冷冷心情因她注入暖流。愛她,很容易,比吃飯睡覺更不需要學習,彷彿他們本是一體,亙古恆今,兩人尋尋覓覓,便是在尋找這刻的相聚相攜。
衝動,他想告訴她,我們結婚吧,辦一個城堡婚禮,找所有的親人朋友都來參與,把城堡裡的寂寞冷清一舉消滅,從此,這裡是天堂、是幸福園地,再沒有半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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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床果然很大,把快入睡的殷殷擺到床鋪中央,世泱先躺上床,對著還站在床緣遲疑的紀亞說:
「睡覺囉。」
「我想……」
「你擔心我隔著殷殷對你不客氣?」他道破她的想法。
「男人的獸性高於人性。」她刻意緩慢點頭,點得像個注重品德的老學究。
「我的自制力不壞。」他的人格有CAS和ISO雙掛保證。
「那是你尚未遇見美女。」頂嘴天後就是她啦,要她乖順聽話,下輩子再說!
「美女?我以為你對容貌缺乏信心。」
「是你的經常性恭維增強了我的自信心。」
「可不可以透露,你需要多少的恭維才能認真相信,我和殷殷一樣需要你?」
話問出口,頂嘴女人紅了臉,眼光東飄西蕩,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確定誰需要我,但我確定自己需要睡眠。」說著,紀亞躺到床的另一邊,閉上眼睛假寐。
五秒鐘,她聽見一聲輕歎,再五分鐘,她感覺手背上有重量相疊,又十分鐘,她偷偷睜眼,瞄了瞄熟睡男人。
他很好看,堅硬的五官在睡夢中增添幾分柔軟,濃濃的眉毛舒坦,要是能夠依賴這樣的男人一生很不壞,要是能夠……
她的「能夠」尚未想齊全,無預警地,他睜開眼,再一次,她的雙頰充血,瑰麗紅顏映上他心臟正中間,紀亞別開頭,背過身,又裝睡。
望住她的背影,他微笑,同樣側身,大手橫過殷殷,停留在她腰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