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喜事,可這事要是落到你手上,那就、就……」風老爺一時悲從中來,眼圈兒又紅了。
「爹,您幹嘛瞧不起自己的女兒?」她大大不服氣。「好歹我從小也是在轎坊裡玩大的,做轎的程序我摸得一清二楚,有什麼難的?」
「不難?那你上回自作主張,說是要創新個什麼東西,把燦爛喜紅繡金的轎裙給換成了天青藍鑲銀線的,幸虧那些老師傅拚死攔住了,要不那樣一頂不吉不祥的青森森大花轎給抬到了元老爺府上,咱們風家招牌不給人砸爛了才怪!」想起此事,風老爺猶心驚膽戰。
「爹,不是我說,那大紅花轎都做了幾百年了,您看得不煩,我都膩了。」她說得興匆匆,小臉酡紅如霞。「其實我早有盤算,要是風家轎正式傳予我手,我一定會改良轎子的長寬高,從裡到外的雕飾全部煥然一新,然後新娘由坐改成躺的,增添出嫁路途中的舒適感——」
由坐改躺?那新娘不是出嫁,而是直接出殯了吧!
「除非我死!」風老爺都快腦溢血了。
風尋暖望著氣急敗壞的父親,忍不住懊惱道:「爹,您早晚都是要交班的,趁現在皇上親下聖旨,要我這新任制轎主事來承接公主花轎一事的機會,不如就——」
「你別成天淨想著做這些粗活兒,這不是女孩兒家該做的事!」況且他死也不肯讓風家轎百年招牌就此毀於她手中。「你給我趁早嫁人去!」
「我才不要!」她也不禁火了。「爹爹,您不疼暖兒,您就是瞧不起暖兒。」
「爹是一片苦心——」
「我不管!總之,暖兒一定會教爹刮目相看的!」說完,風尋暖氣呼呼地拎起裙角就往外跑了。
第2章(1)
她一定得證明自己的實力,她一定得讓爹爹安心將風家轎交託給自己。
而最好的法子,就是學得一身雕刻好功夫,叫爹爹再也不能小看她。
可是全轎坊裡的老師傅個個見了她就想逃,壓根沒人願意教會她這些。
「看來想回轎坊搬救兵也是沒指望的了。」她愀然不樂地邊走邊踢著地上小石子。「唉,難道我風尋暖就真這麼人憎狗厭嗎?」
走著走著,風尋暖眼角餘光驀地瞥見一旁牆上張貼的告示,不禁停下腳步,睜大了雙眼——邢家老鋪,徵人啟事。
凡十四歲以上,四十四歲以下心智健全之男丁,有意願加入邢家參與制棺行列者,請入內洽詢。
另每月待遇四兩銀子,供食宿,享棺木員工價四折。
機會難得,遲者向隅,非誠勿試。
不知怎的,這份黑紙白字的徵人啟事看得人心頭一陣發寒。
所有不小心經過這啟事旁的老百姓全滿臉驚恐,雙手合十頻念阿彌陀佛,低頭快閃。
風尋暖卻是兩眼亮了起來,激動地雙手貼在啟事上。「天助我也,真真天助我也……」
二話不說,她立刻撕下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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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家老鋪大廳內擺放著一張書案,除開坐在後頭的靈子一人外,整座大廳由早到晚,空空蕩蕩。
「呵——」靈子打了個大呵欠,一手支著下巴,滿臉無聊地望著大門。
奇怪了,為什麼告示貼出去都三天了,居然連一個應徵的人都沒有?
「是我在啟事上寫得不清楚嗎?」靈子納悶不已,扳著手指數算著,「沒錯呀,月俸四兩銀子,供食宿,還有當世少有的員工福利,到底是哪兒出錯了?」
「為什麼他們百年邢家老鋪想新增個學徒人手就這麼難哪?
正在自憐自艾間,一個嬌俏清脆的聲音響起——「我們是來應徵的!」
終於有人來了?
靈子大喜,猛然抬頭,頓時失望至極。
眼前是個笑吟吟俏生生的小姑娘,身邊還帶著一個孔武有力的丫頭,手持被撕得爛爛的告示……來同他開玩笑不成?
「姑娘,我想你是搞錯羅。」靈子挖了挖耳朵,不感興趣地道:
「『萬花樓』在隔壁街,不在這兒喔!」
「啐,你瞎了狗眼啊?我們家小姐全身上下有哪一點像青樓艷妓了?」風尋暖還沒開口,一旁的丫頭阿香先沉不住氣了,銅缽大的拳頭砰地一槌書案,險些把桌子劈成兩半。
「呃,阿香……」她趕緊攔住力大如牛的貼身丫頭。「莫氣莫氣,咱們是來應徵當學徒,不是來拆人家房子的。」
「是是是……是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靈子早嚇得躲在椅子後頭。
「是,小姐。」阿香狠狠瞪了他一眼,乖乖依言退後。
「這位小哥兒,我們是來應徵當學徒的。」正所謂迎面不打笑臉人,杏眼桃腮、嬌俏動人的風尋暖朝他盈盈一笑,「勞駕錄取我們吧。」
「可是我們徵的是男丁,不是姑娘喔!」靈子看得眼都直了,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姑娘,你真的搞錯了。」
「我沒搞錯,我就是來應徵學徒的。」風尋暖滿眼興奮與期待。「聽說邢大公子一身出神入化的雕刻好功夫,能夠雕得花朵栩栩如生、姿態動人,我就是來學這門功夫的!」
靈子滿眼的粉紅泡泡登時消失,愕然地瞪著這位快樂得小臉都發紅的小姑娘。
她究竟是哪兒來的自信?
邢家雕刻鬼斧神工,可是代代傳子不傳女,傳媳不傳外的至高無上神秘奇技,又不是路邊那等教人家做糖人兒的小販,可隨意傳授的?
「姑娘,」靈子覺得有必要替主子聲明一下立場。「這是不可能的,你請回吧。」
「不不不,我是很誠懇的來學藝,請小哥兒你務必給我這個機會……」
「唉,不是我不幫忙,而是我們邢家老鋪做的是棺材,甭說一個小小學徒沒法學到邢家獨門雕刻密技了,就憑你一個女孩子,光是要你刨棺木,怕就把你給嚇哭了吧?」靈子雙手抱臂睨著她,一臉瞭然於心。
「我不怕!」風尋暖滿眼燃燒著熊熊決心,一臉堅持。
「可是……」
「小哥兒,你就把我和阿香當成是男的就行了。」她美麗的鵝蛋臉上寫滿了強烈的說服力,「無論是什麼粗活兒,我都能行的!」
「當成男的……」靈子目光瞟向一旁濃眉大眼、孔武有力的阿香,嗆了一下。
「她是沒問題啦,可你……」
「還沒找著人嗎?」一個好聽的男聲悠悠響起。
靈子一呆。
風尋暖詫異的回頭,望入了平生所見過最清靈澄澈的一雙眸子裡。
「鬼啊——」阿香慘叫一聲,登時惡人無膽地暈了過去。
「鬼?」風尋暖一驚,四下張望,滿面疑惑。
整座大廳裡也就只有小哥兒和那個白衣翩然、玉樹臨風、氣質脫俗不若塵世中人的好看男子……哪裡有鬼?
靈子忍不住跳出來扞衛主子,忿忿不平的斥道:「我們家公子才不是鬼!」
公子充其量只是高了點、臉色蒼白了點、衣衫輕飄飄了點、黑髮長了點……哪裡像鬼?
「對不住,我家阿香打小就有點鬥雞眼,還口無遮攔慣了,請公子和小哥兒莫見怪才是。」風尋暖小臉一紅,趕緊對那位英俊的公子爺解釋。「你……不會生氣吧?」
邢恪靜靜地佇立在當場,彷彿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只是瞥了眼嚇昏在地上的丫頭,口吻淡淡的說:「需不需要叫大夫?」
「喔,不用不用,我家阿香暈得快醒得也快,不用叫大夫了。」
她心不在焉地道,目下轉睛地傻傻望著他。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那個神秘、詭異、擁有龐大「黑暗勢力」的邢大公子呀!
可是他看起來就像天上謫落的仙人,哪裡像是外頭流言流語流傳的那麼駭人可怕?
邢恪點點頭。
神情幽淡,身形修長,白衣清逸的他,通身上下飄然若仙的氣質,彷彿隨時欲乘風歸去。
而他的確也是來時悄然去時翩然,簡短一句問罷,轉身就要離去,有些看傻眼的風尋暖豁地醒覺過來,急急喚住他。
「邢公子!」
他回頭,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我叫風尋暖,今年十八歲。」她衝動地脫口而出。
靈子愣愣地張大嘴。這姑娘又搞錯了,今兒也不是在舉辦相親大會哪!
邢恪眼底掠過一抹迷惑。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徵人告示上頭說凡是年滿十四歲以上,四十四歲以下,都能來應徵學徒的!」她小臉微紅,連忙澄清解釋。「我今年十八,已經符合資格了。」
原來如此。
「你是女的。」邢恪指出。
「對,雖然我是女的,但是我有一顆充滿理想、抱負和熱誠的心,我是真心誠意想來邢家老鋪學功夫的。」她誠懇又激動地道,「請大公子能夠教我雕出,像你刻在喜材上頭那樣高潔傲骨的菊花紋飾!」
「你怎知那是我雕的?」他凝視著她問道。
她嫣然一笑,「那麼精奇高妙、出神入化的雕工,除了邢家老鋪的大公子,還有誰能雕得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