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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華笑眉發覺自個兒都快笑不出來了!順利接到煜哥和觀蓮姊姊,有親人來探望,她歡喜得都想連翻十來個觔斗,再學霍希克長嘯幾聲了。無奈,這三天返回蘭州老巢的路上,氣氛實在詭譎,怪到教她連笑都不敢太放縱。她家溫暖如春風的煜哥渾身上下彷彿罩著一層無形的薄霜,竟對觀蓮姊姊玩起視若無睹的伎倆,而姊姊也狠,神情依然清淡淡,笑也淡淡,似乎自在得很,絲毫不覺煜哥的怒氣。
唉,大夥兒好來好去,玩在一塊兒不好嗎?
再這麼下去,她可受不住了!
正午,霍希克的人馬入林暫歇,這片林子不大,但低處有水滲出,長年來漸漸聚成小池,可以給馬匹飲些水。趁著其它人圍在不遠處生火煮茶,華笑眉拉著琥珀大馬到小池邊,馬低頭飲水,她撫著琥珀馬光亮的皮毛,朝同樣牽著坐騎過來飲水的男人直接便問:「煜哥、心裡不歡快嗎?」
展煜收回偷覦的目光,他適才藉著整理馬鞍的舉動偷偷瞄著誰,而那個誰此時正背靠樹幹而坐,和銀毛虎的幾個手下聊得甚是愉快。他忍著,用力嚥下喉間的澀味,逼自己調開注意力。
華笑眉瞟了眼另一方的眾人,一瞧,心裡瞭然,不禁笑歎:「煜哥,既然心裡不歡快,那就跟姊姊和好吧!你追出關外,不就是為姊姊嗎?」她哈哈笑了兩聲。
「觀蓮姊姊來尋我玩,你追她,然後才順道來探我,煜哥啊煜哥,我只是『順道』而已呢!結果啊,你正主兒不理,倒和我混在一塊兒……」她撓撓臉,笑容真摯。
「雖然我很喜歡和煜哥一起混,就如以往那般,咱們跑馬、天南地北地胡聊,這滋味真教人懷念啊!只是煜哥若能笑開懷,真正的開懷,那才好。」
展煜終於正眼看她,深深看著,左胸一抽一抽,驀然間的抽震似是激出什麼,他喉頭再次嚥了咽,寧定尋思。
你心中有笑眉,我一直知道,我也明白你不會忘掉的……
你要當真能忘掉,不記得當時對她動心的滋味,那也就不是我所喜愛的展煜——
他沒忘,笑眉一直在他心裡,已無關情愛,那感情沈澱再沈澱,原以為再面對時,當時的狂亂將再起,卻不知他心若澄湖,而有本事往他心湖起風掀浪的,就那麼一個,素身香淡一鈴雪,她靜靜綻著無香花,情如雪絮,柔軟細緻,卻是整得他渾身大痛。
我就中意這樣的你,這樣很好,這樣的你和我作了夫妻,覺得很幸運呢。咱們不是說過嗎?要作朋友、作知己,你心意唯我能知,什麼朋友?什麼知己?他們是夫妻!他懂得自己究竟耍哪門子脾氣了,原來全因為她的「無所謂」,她的「狀似不在乎」!她對他似乎無獨佔慾望,他卻是見著她跟其它男人多說幾句、多顯露表情,內心便捧醋狂飲,兀自惱恨,竟學起她扮無謂。
他竟在跟她鬧彆扭……展煜搖頭暗自苦笑。
想來,當初說要「作朋友、作知己」的人,正是他自己,搞得她拚命盡「知己義氣」,一切算他咎由自取嗎?
「煜哥,沒事吧?你怎麼不說話?」瞳色還深深淺淺變換著,有些……可怕啊……
「笑眉……」他終於啟聲。
「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妳,以前不知如何敔齒,現下倒覺輕易了。」
「咦?」微瞠眸子,好奇地問:「煜哥說,我聽著呢!」
他徐笑著。「妳當年隨霍希克來到關外,一年後,我上蘭州尋妳,有一晚我們談事閒聊,聊啊聊,連妳從前曾偷偷喜愛我的事,也都拿出來說開了,記得嗎?」華笑眉呵呵笑,眸光坦然,雙腮紅潤。「自然記得。」她毫不扭捏地點頭。
「煜哥,我可是打小就想嫁你呢!」
展煜聞言朗笑,溫情滿泛,大掌揉亂她的發。
「笑眉,那一次我上蘭州,就是想接妳回關中,接妳回來,然後問妳願不願嫁我。只是那時妳滿心滿眼都是霍希克了,在男女情愛上,再無我立足之地。」
「煜哥……」笑眉定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沒料到會聽到這話。
「怎麼?嚇著妳了?」他笑,眉宇溫朗,神情開清。
華笑眉用力看、使勁兒瞧,越看越明白,忽地脆聲大笑。
「煜哥,原來咱們一樣呢!那時我坦承曾偷偷喜愛煜哥,是因心裡有了別人,那個人把煜哥幹掉,成了我心頭最愛。你現在輕易說出這些話,也是因有誰把我從煜哥心裡幹掉了,成了你心頭最愛,是不?」
展煜哈哈大笑,笑得輕鬆暢意,是真歡喜。他再度伸出大掌去荼毒她的發頂,揉得她東躲西躲躲不過,髮絲亂糟糟。「煜哥啊——喂!還來啊?不要啦!」
林子裡,眾人圍聚的這一端,一雙清眸淡淡地、不著痕跡地啾著小池畔那雙男女,然後,她微微笑,合起眼皮,靜聽著池邊那男人朗朗的笑音。像是許久沒聽到他這樣大笑了呢!從她提及要出關外的事之後,他整個人就沉沉的,有什麼壓在他胸中,那無形的東西她沒辦法碰觸,卻心疼起他。如今他開懷笑了,真好,真好,她喜歡聽那笑聲……
有人蹲在她身邊,用閒聊般的語氣問:「這就是妳要的嗎?」
易觀蓮緩緩掀睫,她沒瞧霍希克一眼,兩人的目光同時都落在小池邊。
「是我要的。」她微聲道,唇角有軟弧,愈益覺得跟這位大名鼎鼎的銀毛虎大爺當真交淺言深啊!
「為什麼笑?」霍希克又問。
「我要的已然成真,心裡快活,自然要笑。」
「既是笑,又為什麼哭?」她吸吸鼻子,抓起衣袖揭掉滑至下巴的淚珠,淚落無聲,她由著它們紛墜,彷彿事不關己。
吸著氣,她力持平靜,帶笑低語:「因為痛啊!」
……要作朋友、作知己,你心意唯我能知,心袒既惦著她,就該坦坦然面對……我是你的知己,就該勸你這句話……
……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會要你忘記,你願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著你,無所謂的……
這三日,展煜與她宛如陌路人,知他心裡有氣,惱她偷偷出關外,而他不來與她說話,她也就不知該如何跟他開口,所以就默默僵持著。
慶幸的是,笑眉的脾性與她全然不同,笑眉天生熱情愛笑,有她在,他也就不會惱恨太久。只不過啊,她以為自己承受得起,以為真能無所謂,其實是把自己瞧高了。眼睜睜看著他對別人笑。靜謐謐傾聽他清朗笑聲。
她竟是歡喜卻也心痛!
這矛盾滋味恰符合她孤僻性情,只是萬萬沒料到這痛會這般厲害,蝕心蝕魂,然後淚水像有自個兒意識般拚命掉。
她幾要不能呼息……
這是她要的、這是她要的、這是她要的……合起眼,她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
霍希克神情依舊慵慵懶懶的,連遞條巾子給她擦淚也沒有。
一會兒,他立起,雙臂盤在胸前,仍是閒聊語氣。
「今晚咱們會在進蘭州的最後一個駐紮地過夜,我那裡有些人手,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想來個眼不見為淨的話……」略頓,咧嘴一笑,兩排白牙真閃。「我能安排。」
第十章 芳心苦,緣在一世,朝朝暮暮
那苦澀滋味如嘔血般從心窩直起,滿滿佔據喉間。
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我能安排……
有誰要幫她安排,若她受不住,能安排什麼呢……倘使真能,那好,那好啊,就由著誰安排吧!她並非無所謂,不是不在乎,反倒是太過在意,她連自己也騙,以為真無所謂……她想那男人開懷朗笑,心中再無遺憾,想望成真,她才知有多痛,歡喜又疼痛。
她性情不好啊,如此苦郁陰沈,還是安靜地避在小小所在,別擾著誰……
您這脾性啊,外柔內韌,強起來要人命……
咱可憐的小姐,算嬤嬤求妳了,妳也該醒醒呀……
嬤嬤?隱約聽到那熟悉蒼老的歎聲,好似對她又說了許多,易觀蓮想應聲,然出氣多、入氣少,擠不出盤糾在舌尖的話,心頭一窒,她昏昏然蹙起眉心,這痛讓她神智醒了幾分,眼睫顫顫掀開兩道細縫。
「觀蓮?觀蓮?來,喝藥了。」
迷濛景象漸定,有了輪廓和遠近之分,此時坐在榻邊的人跟伍嬤嬤有些像,跟娘親也像,不是身形像,而是一份感覺,都溫溫暖暖的,教她忍不住依偎。
「乖,喝藥了。妳病了三日,身子還高熱著。這藥是苦,但良藥苦口,妳忍著點,得乖乖喝完啊!」
「苦大娘……」她記起這婦人,記起身所何在,記起霍希克幫她安排了什麼。那一夜在進蘭州的最後一個駐紮地,有一小隊人馬要入關中採藥、購藥,帶頭的就是眼前這位苦大娘。苦大娘不是銀毛虎的手下,卻與銀毛虎關係緊密,與展煜也相識,霍希克要她暗中隨苦大娘走,於是,她上了人家的馬車,在夜中趕路,往來折騰著,她的心病了,身子亦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