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作了夫妻,他允要照顧她,那就是一生一世。
感覺她小手略顫,隨即放軟在他掌心裡,沒要抽離,他內心浮出淡淡歡愉。這歡愉感慢慢擴散、擴散,很慶幸她的允婚,讓他有彌補她、照顧她的機會,而得知了她的感情,他絲毫不覺排斥,還……相當歡愉,這歡愉究竟會如何蔓延,他也很好奇啊……
咕嚕。。
咦……什麼聲音?易觀蓮紅著臉,瞪大眼。咕嚕咕嚕。這聲音是……展煜挑著劍眉,瞧瞧她的肚皮,再瞧瞧自個兒的。「妳肚餓了?」
「你肚餓嗎?」
肚子打響鼓。第一聲是今日被擺佈得很徹底,緊張得只來得及在上花轎前喝下一小碗鮮粥的新嫁娘發出的;第二聲則是宴席上只顧著擋一波波湧來敬酒的賀客,沒能多吞些食物的新郎倌所打的。
這算是……婦唱夫隨嗎?
四目再次相交,驀地,兩人相視而笑,笑得自然輕放,真如知心朋友。
「偏間小室備有熱水,妳先沐浴換衣,我過去灶房拿些熱食,等會兒咱倆一塊兒吃。」他柔聲道。
「……嗯。」
「要我喚丫鬟過來嗎?」
她搖搖頭,瞧見他笑,才意會到自個兒也揚著唇角。一會兒,他離去了,隨手將房門關妥,易觀蓮坐在喜榻上聽著那已熟悉於懷的腳步聲,直到聲音淡遠,她輕輕吁出口氣,動了動被他緊握過的五指,臉上的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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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初夏。
棉鈴剛生成,尚未吐絮,幾位棉農在田中忙完一陣,大夥兒聚在坡埂上的竹草棚內暫作歇息,喝碗清茶兼閒聊幾句。
一名黝黑精瘦的老漢揭掉頭上笠帽,剛從井中打水上來,甫直起身,眼角便瞥見遠遠黃土道上,有人策馬而來。
馬奔近,來人身形漸清,老漢瞇眼恍悟一笑,揚聲道:「喲,是煜少爺回來啦!」
展煜稍稍放緩馬速,未出口寒暄,僅朝竹草棚這方微笑頷首,算是跟大夥兒招呼了,隨即,雙腿再次夾緊馬腹,朝眾人心知肚明的所在飛馳而去。登時,竹草棚內的聊天話題頓轉,不談張家的肥牛瘦羊,不說王家的阿貓阿狗,就說那位「華冠關中」大掌事的古怪行徑。
「聽說是走了趟兩湖,華家幾個大鋪都在那兒,按時候得過去巡看,只是這次回來得可快啦!唔……」很認真地扳著手指計算。「哇啊!算算還不到十日,得辦事、得趕路,算他了得!」
「又不是頭一遭。」有誰樂呵呵地笑,十足瞭解地道:「到底是成了親,家裡有個牽掛,自然要這麼趕來趕去哪!」
「……說到這兒,咱曾聽說,他那時是強娶人家的。唉唉,難怪那位『師匠』夫人總是凝著一張冷俏臉給他看,可憐啊——」
「更可憐的是,人家臉色越凝淡,他還越歡喜,這位大掌事實在愈來愈怪——」
竹草棚內的東家長、西家短仍繼續著。
一刻鐘後,那位據說愈來愈怪的大掌事終於快馬抵達易家堂。今日並非織錦教授的日子,但堂上仍來了十數名大娘和姑娘,各坐在近日方又改良了小地方的織機前,練習挑花技巧。幾名易家堂的織娘則在一旁理線、按織圖配花色。
把坐騎交由看門的僕役打理,展煜走進堂內,似乎他步伐有些過快、過響,頓時引來堂上十數雙眼睛好奇的注視。
他陡地一頓,迅速環顧堂上,沒瞧見欲見之人,有幾個小姑娘還掩唇偷笑,他面皮竟微微溫燙。
「姑爺這麼急匆匆的,是找小姐吧?」一名好心織娘替他解圍,笑道:「小姐在內院那兒和伍嬤嬤說話,這些天,不管有無織錦教授,小姐都會出城回易家堂來,說是要多陪陪嬤嬤。」
展煜聞言心下一抽,道了聲謝,舉步朝內院走去。
伍嬤嬤的身子怕是不行了。陸續延請幾位大夫看過,皆說得細心將養,然後開出的藥大同小異,全是補氣養生的方子,再多也就沒了,只差沒明白道出,老嬤嬤僅是老了,人一老,身子自然不中用,根基已損,吃再多補藥也難回春。不一會兒,他來到易家撥給伍嬤嬤住的小院落,放緩步伐走近。房門半闔著,一扇方窗倒是大敞著,他在廊上轉角處靜佇,透過方窗看著屋內一切。
紫兒丫鬟該是剛把藥煎好端來,此時坐在榻旁的易觀蓮從她手裡接過藥碗和小匙,親手給老嬤嬤餵藥。
「小姐,別浪費湯藥,再喝都是一樣呀……唉,我這身子,自個兒還不知嗎……」半臥在軟榻上的老人家氣虛道,偏開臉就是不喝。
「嬤嬤喝藥。」嗓音清且柔,小匙抵在老人唇邊。
展煜靜覦的瞳底刷過淡淡軟意,已猜出屋內那場「喂藥」接下來要如何發展。
她話不多,意志力卻驚人,有誰違了她的意思,她不會死勸活勸要對方聽話,更不會苦求,僅會拿她那雙眸子直啾著人,默然對峙,臉容清淡淡,眼珠黑黝黝,看得對方不得不敗。
果不其然——
「唉——」伍嬤嬤歎氣,捨不得自家小姐一直舉著小匙定在那兒,還是乖乖張嘴喝藥了。「小姐,幸好您來了,伍嬤嬤好不聽話,紫兒喂嬤嬤湯藥,十次有九次喂不成啊!就跟老爺一樣,以前老爺還曾把灶房辛苦熬出的湯藥偷偷倒掉,也是小姐按時盯著、看著,老爺才收斂些呢!」有主子主持公道,盡量訴苦,也不怕老嬤嬤邊喝藥、邊瞪人。
「嬤嬤不喝藥,我自然天天回來喂。」清淡語氣說得理所當然。
伍嬤嬤微急。「小姐嫁人了,每隔幾日回易家堂教授織錦,那是有正當理由,哪能……哪能天天回來專餵我喝藥?」
屋中無話,只有湯匙碰觸藥碗的輕響。
屋中繼續無話,一碗藥已喂去大半。
「唉唉,好、好啦……往後紫兒端藥來,我喝,一定喝,端多少喝多少,成了吧……」伍嬤嬤歎氣,瞄見小姐嘴角揚笑,自個兒這病體似乎也輕鬆許多。她不再說話,把剩餘的藥全都喝盡。
喝過藥,照例要發會兒汗,易觀蓮扶著嬤嬤躺下,幫她蓋妥被子,老人家累了,想睡了,眼皮已合起,沒法再撐。「紫兒,把窗上的細簾子拉下吧。」
「是。咦……小姐,是姑爺呢!」紫兒兩手搭著窗,眨著圓亮杏眼。
聞言,易觀蓮回首往窗外瞧,見展煜就立在幾步外的廊道上,她眸光甫落在他身上,他俊唇已抹上徐笑。
雖隔著一段距離,展煜仍看出她神情偏淡的五官陡又沈凝,這小小裝模作樣早被他看透。見著他,她會害羞,而他其實挺惡劣,竟也感到說不出的歡愉。這種古古怪怪的心態,他也沒要多想,一切就順其自然。
對望了會兒,他正欲拾步走近,妻子已跟丫震低聲交代了幾句,跨出門來。
她輕手闔起門,怕吵到剛睡下的嬤嬤。
展煜負手立在原處,等她走向他。
今日的她穿著一襲粉藕色夏衫,繫著粉帶的腰身顯得不盈一握,裙襬如波。
她髮絲綰起,額發輕覆,當那張雪玉臉容映入他眼裡,心頭莫名的急躁被撫慰了,那些策馬疾馳、快步四下搜尋的事,像是從未做過,他還是他,俊臉恢復該有的沈定溫煦。「剛回來嗎?」易觀蓮瞧著他一身風塵僕僕,邊問,邊從袖裡掏出錦巾,拭去他額上薄汗,又撢撢他的雙肩和灰撲撲的衣衫。
黃土道上趕路,趕得他滿面滿身的塵沙,問他為何非得如此不可……展煜其實也說不上來,總覺得辦完正事,能快些返家那是最好。
他低應了聲。「我猜,妳八成在這兒,索性先繞過來看看,妳在,就順道接妳回去。」幾名跟他出門的隨從已先入城,他內心有所記掛,總覺得非過來易家堂一趟不可。
「我過來探望嬤嬤,紫兒說她鬧著不喝藥,不喝藥怎麼成?兩腿都沒力氣下榻,食量也小得可憐,還不按時喝藥,會越來越虛弱的。以前爹身子時好時壞,需要調養,要他聽話喝藥也不容易……」為男人撢衣的錦巾驀地一頓,易觀蓮發覺自個兒竟叨叨唸唸起來。她轉動眼珠,瞧見他正朝著她笑,那笑,老惹得她臉紅啊……
「往後我若生病,妳要我喝湯藥,我一定聽話。」
「啊?」哪、哪有人這樣詛咒自己啊?!她瞠眸結舌,一時無語,心卻坪然一陲。她定住不動,展煜乾脆握住她拿著錦巾的小手,往胸前、兩臂上揮拍,抓著她替自己撢清身上塵土,過後,還一把收了她的巾子,大大方方揣進懷裡,跟著再自然不過地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出這潔淨的小院落。
易觀蓮怔怔地隨他走,眸光悄落,啾著兩人的大手握小手。
說起來頗詭異,明明與他有過肌膚之親,雖然就那麼一次,唯一的一次,但該做的都已做過,然而成親半年來,兩人一直都是「守身如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