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我不能到外頭走動走動?」他安分了兩年,如今不過是頭一回逛大街,被軟禁得還不夠嗎?
「你八成是到外頭找糕餅吃的吧?」他故意提高聲調說,惹來路人注目,身後的侍衛更是掩嘴低笑,畢竟一個大男人嗜吃糕餅,傳出去實在不怎麼光彩。
洪臨聞言,雖有怒火,但也認為男人嗜吃糕餅真不好說,一時反駁不了。
「是啊,我就是來找糕餅吃的,三弟陪我一道吧。」尹安羲壓根不覺被羞辱,畢竟糕餅是他活下去的動力,何來可恥的說法。
「要吃你自個兒去吃吧。」說著,從袖袋裡取出了一兩銀子就往地上一丟。
洪臨難以置信地瞪著尹安道的舉措,更擔心他家二爺真會傻乎乎地彎腰去撿,然就在這當頭,他聽見他家二爺開口了。
「撿起來。」
尹安道橫眼瞪去,卻見尹安羲臉上浮現教人頭皮發麻的笑,一雙眸子教人莫名膽顫心驚,逼得他只好朝身後擺了擺手,讓手下替他撿了回來。
「二哥,我怕你出門帶得不夠,這一兩銀子你就拿去吧。」雙手把銀子規規矩矩地遞了出去。
「確實不怎麼夠,再多給些吧。」尹安羲笑瞇眼道。
「……」尹安道從荷包裡掏出一半,全都遞了出去。
「走吧。」尹安羲掂了掂銀兩,狀似親熱地往他肩上一勾。
「去哪?」
「正午了,難得咱們兄弟在外碰頭,一道用膳吧。」
「不用了,二哥自個兒……」尹安道本要試著掙脫,可誰知道尹安羲的臂膀像是銅牆鐵壁般箝住了他,他只能很丟臉地被拐著進了酒樓。
更丟臉的是,這家新開張的千風樓最有名的是藥膳,可他家二哥一進門卻是點了一堆糕餅。
「二哥……糕餅不需要上個十碟吧。」試想,兩個大男人坐一桌,桌上擺著十碟糕餅,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
可瞧尹安羲壓根不肯退讓,他趕忙抓住小二加點了幾樣菜。「再來幾樣大廚的招牌。」
「這位爺兒,咱們大廚拿手的有人蔘滋補盅、理氣白玉蹄、南瓜八寶飯……」
「都上都上。」尹安道不耐地喊道,只要別讓桌子只擺著糕餅就成了。
「馬上來。」小二笑臉招呼著,朝另一頭招著手。「給兩位爺兒上茶。」
小二一走,立刻有其他的跑堂湊向前倒茶水。
隨後,這一桌冷場了。
尹安羲沒意願攀談,隨意打量著千風樓裡的擺設,而尹安道乾脆托腮轉到另一頭,瞧見鄰近幾桌人的衣著打扮,不禁面露興味,脫口道:「這千風樓肯定有來頭。」
尹安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怎麼說?」
尹安道睨了他一眼,本要嘲笑他有眼無珠,傷腦又失憶,但一觸及他噙笑目光裡的冷冽時,隨即擠出笑臉道:「二哥是失憶所以忘了,瞧,坐在那桌的不就是玉商賀家,同桌的還有米商林家、布商王家,而再過去那桌,瞧那腰間綬帶,肯定是個朝中高官,而同桌的必定是同儕,教人不禁好奇這千風樓的老闆到底是什麼來歷。」
瞧瞧,光是一樓就已是座無虛席,還見跑堂的直往樓上送菜,才開張的酒樓就能引得高官達人上門,算是相當了得了。
「重要嗎?」尹安羲又問。
尹安道本要低斥他無知,但那雙該死的眼就是教人打從內心一陣冷,硬是逼得他緩了語氣,溫和地道:「其實也沒什麼,說說而已。」
可惡,二哥以往的眼神就是這樣嗎?雖說二哥性情本就偏冷,但再怎麼冷也不至於教人莫名生懼,如今就是笑臉迎人,仍有股教人不得不屈服的威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二哥該不會是要恢復記憶了吧……得跟娘說說才成。
「我對糕餅比較有興趣。」要不是人多,他真想趁這空檔要洪臨到前頭探探是否還有其他新開業的酒樓。
尹安道轉向他瞧不見的角度,鄙夷地嗤笑了聲,適巧瞧見小二端了壺茶過來。
「這壺五味茶是小店贈送,兩位爺兒嘗嘗。」小二見桌上的茶水都未動,就知道兩位出身尊貴,一般粗茶是不入口的,便動作俐落地替兩人倒了茶。
尹安羲嘗了口,滿嘴藥膳味,辛甘酸苦鹹全都具備了,難怪說是五味茶,不過酸甘兩味較突出,在喉頭處微微回甘帶酸,在這春末夏初之際,倒挺合宜的。
二見尹安羲頗滿意,隨即笑道:「咱們大廚說了,春天補肝,夏天補心,秋天補肺,冬天補腎,這滋補也得看天候,喝茶更得看時節,兩位爺這時節來,咱們供應的有五味茶、六合茶、提神茶和安神茶,約莫再半個月,咱們還會配合時令,再加上蓮子冬瓜湯和紅豆苡仁湯等等,屆時還請各位爺兒務必前來嘗鮮。」小二口條分明地解說著,一邊倒茶的動作也不疾不徐,講究優雅。
「那糕餅呢?」尹安羲笑問著,當沒瞧見尹安道嘴巴歪了兩下。
「爺問到點上了,這茶點甜湯都如此講究,更別說是糕餅、藥膳了,咱們大廚的食譜琳琅滿目,四季品味皆不同,屆時爺兒們一一嘗過了,就知道小的所言不假。」就在小二講解完畢時,糕餅也適巧上桌了。
有那黃澄透明的桂花糕,像是染黃的冰塊裡包裹著花兒,晶瑩剔透得教人食指大動,更有那層次分明的椰汁紅豆糕,碟子一上桌,彈牙般地顫動了兩下,還有印壓出牡丹花樣的山藥糕,秀美如畫,光是擱著就賞心悅目,教人讚歎不已。
然而,瞬間攫住尹安羲目光的是最末擱下的糕餅,看似通體玉白綿密,上頭撒上了人蔘果和核仁,他二話不說地取了一塊入口,黑眸瞬地一亮,大手抓住小二便問:「這是什麼?」
「爺兒真是好眼光,這道醍醐糕可是咱們大廚的功夫菜,今兒個是大廚心情好才做了一小籠,明日後日肯不肯做還是一回事呢,實在是太費功夫了。」小二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見早已將廚房裡所有的菜單都摸熟了。「而今天醍醐糕就剩這一碟了。」
「醍醐糕……」他啞聲喃著。
就是這個味道,教他一嘗就牽腸掛肚忘不了,這般折磨人的好味道,終於教他給找著了。
「不就是塊糕餅,倒說得一盤學問了。」尹安道嗤笑了聲。
「這位爺兒有所不知,這醍醐糕做法確實是繁瑣複雜,大伙都知曉牛乳成酪,卻不知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這醍醐是酪之上品,是用牛乳反覆煮、濾來著,爺兒嘗一口便可知跟其他糕餅鋪子所售的酥酪完全不同。」
「是嗎?」尹安道拾起最後一塊,尚未就口,手就被轉了個方向,醍醐糕被叼進了尹安羲的嘴裡。「二哥……」人家都說得天花亂墜了,他這付錢的大爺嘗一口都不成嗎?
「小二,能否引見大廚?」那入口即化的芳香濃郁教尹安羲立刻有了主意。
「爺兒真是對不住,咱們大廚是不見客的。」
「你們大廚姓啥叫啥,家住何方?」他不死心地再問。
「這……」小二面有難色地沉吟著。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嘗道糕餅也審問起人家家世來了?」
「我是想將大廚給聘回府裡。」
小二聞言展眉一笑。「爺兒,那是不可能的。」方纔還摸不透這爺兒的想法,教他不敢透露太多,如今知曉他的打算,這倒好處理了。
「價錢都還沒開呢。」
「爺兒,這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咱們家大廚乃是威鎮侯爺的姨妹子柳十三姑娘,如此尊貴的身份豈會教人給聘回府呢。」小二含笑地把話說得委婉。原本是不想把話說白的,但這兩位爺兒不像是一般商賈,還是將侯爺搬出來擋一下較妥,省得之後他們到千風樓堵十三姑娘。
尹安羲噙笑點著頭,心想原來她名叫柳十三呀,兩年前那個嬌俏的小姑娘。
「啊……威鎮侯的姨妹子啊。」尹安道連連咂嘴。
尹安羲涼涼看他一眼。「你識得?」
「不識得,不過……」尹安道想了下,擺手讓小二先退下。「二哥,那是威鎮侯的女人,碰不得的。」
「不是說了是姨妹子?」
「呿,那是他們自個兒說的,可有腦袋的都弄得明白這個中蹊蹺。」尹安道左看右看,確定沒人注意這兒才壓低嗓音說。
「什麼蹊蹺?」
「二哥,你真的是腦袋壞了,仔細想想,有人會娶了姊姊還將妹妹給帶進門的嗎?這不是擺明了姊妹共事一夫?」天啊,二哥腦袋真是壞得徹底了。
尹安羲不禁回想起那張嬌柔卻偏冷的面容,可以想見過了兩年,正是含苞待放之齡,會是出落得何其嬌艷,不過——「威鎮侯又是什麼人?」
誰的女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她的手藝了,如今再嘗,手藝更勝以往,而方才幾口壓根解不了饞,要是得不到她,豈不是要憋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