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許商騫別開頭,口吻卻很淡漠。
咦?聽見他這毫不掩飾的僵硬語氣,尤曼縈頭上的隱形天線忽然冒出,很明確地接收到某些不對勁之處。
該不會……「小騫騫,你不會是在鬧彆扭吧?」
「鬧什麼彆扭?」
儘管嘴上應得隨意,可是許商騫的臉卻在這一刻不自然的擰起,而向來膽大心細的尤曼縈自是不會放過他這細微的變化。
「你,對你哥、我的羅密歐。一般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嗎?明明做哥哥的對弟弟好得不得了,弟弟卻一直故意反抗哥哥……說白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東西作祟嘛!」
「鬼嗎?」許商騫不自然的勾起唇,轉移話題的意味很明顯。「我這一題不太會。」
「拿來。」尤曼縈接過題本瞄了一眼,「拜託,這個題型我上次不是才講過?你要知道對女人而言水分是很珍貴的,包含口水也是。」她囉唆地道,拿起筆來信手寫下公式,「這種題型就要用這個公式來解,記住了沒?」
他知道,不過他寧可聽她浪費口水罵人,也不願她把才纔那個話題接續下去。
只可惜事與願違。
「你對你哥感到自卑對吧?」
像是有把利劍狠狠自許商騫沒有任何抵禦的胸口穿過,教他差點自椅子上跌落下來。這一刻,他再也不掩惱怒地道:「你非要這樣把話說白了不可?」
嗯哼,猜中了。尤曼縈瞅著許商騫一臉懊惱,彷彿一隻負傷的小獸被人狠狠踩中傷口的狼狽模樣,心中不禁有種他們似乎是同類的感覺。
因而在眼前這般險惡的氣氛下,她難以克制的大笑出聲,「哈哈哈……我的天啊,我的天……」
這個女人!許商騫差些咬斷了牙,「你不要逼我犯下揍女人的大忌!」
「哎喲,拜託,我只是在笑……」
「笑什麼?」他額上青筋跳動。
「在笑……你和我一樣。」
一、一樣?誰?他跟她?「我嚴重認為你在污辱我。」
什麼意思嘛!尤曼縈憋住笑,白他一眼。「我指的才不是那個咧。」她坐下來,想到方纔他被說中心事而暴跳如雷的模樣,唇畔也像是憶及什麼往事般微微勾起。「哎,其實我明白你的感覺喔,那種就算再努力也追不上某個人的感覺。」
加上不被任何人期待,到最後就連自己也放棄了自己,開始憎恨、開始鄙棄,然後……就只能狼狽地逃離。
她憶起自己的那段黑暗歲月。她的父親很有錢,而有錢的男人很少安分,所以父親也不免俗地在外頭花天酒地,情婦一個接一個。而她母親儘管是原配,可是娘家已沒有多餘勢力的她,也止不住丈夫接二連三的外遇,最後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兩個女兒身上,以求地位穩固。
她並不是討厭母親,母親對她也的確是關愛的,畢竟在那個虛偽的環境中,也只有母親是她唯一的倚靠,只不過,天生叛逆的她怎樣也無法像姊姊一樣,那樣完美地響應母親對女兒的期待。
「我小的時候也是。我有個姊姊,長得漂亮不說,什麼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最氣人的是她的個性還好得不得了……有沒有這麼不公平啊!」
「光個性這一點就夠了。」許商騫中肯的吐嘈,「她應該也比你高吧?」
尤曼縈瞪他一眼,「你再提一次身高我就真要了你的頭!」
好好好,許商騫從善如流,決定住口聽她說。
結果她本來陷入低潮的情緒在他不識相的回應之下全都消失了。她其實有些慶幸,因為如果再說下去,她好怕心裡某些沉積已久的東西會不受克制地爆發出來。
「反正啊,說白了就是和你的情形差不多,只不過後來我想開了,畢竟人各有志嘛,我的人生是自己的,就算沒人看好,我也該好好的活下去,一直做這種沒意義的比較,到最後還真會逼死了自己咧!」
她扮了個鬼臉,像個傳道者似地說完這些八股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說真的,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淡然地提及有關家人的事了。
瞥了眼她不若平日明快的神色,許商騫突然問:「那你姊姊現在在幹嘛?」
「喔,她死了。」就這樣,三個字。
若有人能夠在這三個字之後再接話,那肯定有著非常人的神經系統,而許商騫認為自己是正常人,所以他只能無言以對。
「在我高三那年去世的,是自殺。」尤曼縈微笑著,以雲淡風清的口吻道。
平常許商騫總覺得她的笑張狂得近乎可恨,可是此時此刻,他竟有些懷念起她那樣的笑來。至少那樣的笑乾淨純粹,總比眼前這種要笑不笑,或者說是明明難過卻硬要強顏歡笑要好得多。
反倒是當事人尤曼縈不甚在乎地聳了聳肩,「所以你知道了吧?和自己的親人相比是一件多沒有意義的事。」
直到姊姊自殺而死,她才真正明白,她那個優秀溫柔的姊姊所背負的,並不比她少,只是她一直沉浸在不被人認同的孤獨中,自以為是唯一的受害者,對他人所承受的一切視而不見罷了。
發覺有人反應很不對勁,她瞪大了眼,「等一下,許小弟,你該不會要哭了吧?」
「白癡啊!」他粗聲罵道,毫不客氣地把她倏然逼近的臉推開。「我這是睡眠不足!」
「是喔?」尤曼縈哼一聲,她嘴上嘲諷,可是內心卻感受到一絲暖意,那是一種被人放在心上,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我又沒說是你的眼睛紅了。看來你國文不差嘛,還知道什麼叫作欲蓋彌彰。」
這個女人!許商騫瞪住她,單手撫額,內心斥責自己剛剛怎會有一種近乎憐惜這種打死也不該用在她身上的心緒出現。
他很不爽地嘖了一聲。都是因為她那個表情作祟,傷心就傷心,難過就難過,幹嘛擺出一副要傷心不難過的表情來?她不痛苦,他這個看的人倒覺得不好受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管閒事。
「好啦、好啦,快快寫你的習題吧!至於你的咨詢費,我就大人有大量地不和你計較了。」她揮舞著手上簿子,又變回平日那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今天沒寫完,我就真要了你的頭!」
最好你要得起!許商騫翻了個白眼,嘴上應好,兩人間前一刻哀傷的氛圍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仍是平日那種劍拔弩張、相看不順眼的火花。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在不知不覺間,許商騫依舊感覺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某種氣氛已慢慢開始改變了。
至於是如何改變,又是哪兒有所改變,嗯,相信他不會有興趣知道的,所以還是掠過吧。
第2章(2)
☆☆☆☆☆☆☆☆☆☆ ☆☆☆☆☆☆☆☆☆☆
星期三。
這一天許商騫沒課,基本上沒課的日子他都在市中心的某間便利商店打工。
他十八歲高中一畢業便直接入伍,其中當然有些複雜的因素,至於是什麼樣的緣故,他早已不再回想。
「那我下班了。」向店長和同事打過招呼後,他走出店門。
時序開始入秋,他抬頭望著顯得有些蕭瑟的天空,拉了拉衣領。
今天晚上沒課,不必急著回家,他想,乾脆到附近的書店看一會兒書好了,偶爾也該沉澱一下心靈。
他抱持著這番打算來到一間著名的連鎖書店。這兒氛圍宜人,充滿了濃濃的書香氣息,可是,他卻碰見了讓他一點也無法沉澱下來的對象。
「小騫騫?!」
你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用這種稱呼叫我不可嗎?而且還是用那種詭異的娃娃音……許商騫閉了閉眼,來不及逃跑的他額上青筋賁起,開始渴望眼前出現的一切全是幻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是挑他難得來一趟的時候……老天爺,這是您的考驗嗎?
「我來買書啊。」尤曼縈答得理所當然。「最近不是在打折?」
嗯,是啊,所以他挑錯時機了。
今天的尤曼縈上身是一件寬大的兩件式長版上衣,下身是窄管褲,頭上一頂褐色報童帽,搭上形狀誇大的粗框墨鏡。許商騫上下瞄過她一眼,嗯,看來她平素的打扮就是這樣,來他家的時候並沒有刻意誇大。
「我先走了。」看來今天不是他的日子。許商騫決定落跑,儘管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他不再像當初那樣討厭她,可是他今天是來沉澱心靈的,遇上她,至少他可以篤定絕對不會和安寧有關。
「等等。」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許商騫抬眉,瞥了眼被她抓在懷裡的手和她一副笑盈盈的模樣,他明白自己此刻的臉上肯定很不耐的寫滿了「有何貴幹」四個字。
面對他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尤曼縈笑意不減,抹著粉紅色唇蜜的嘴唇只輕輕吐出三個字,「陪我吧。」
「啊?」這下許商騫反應更大。陪她?「你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