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奔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個小村莊,幾名孩童在村口前嬉戲,看到一匹馬兒瘋狂地朝他們奔來,嚇得尖叫四散。
你就不能慢一點嗎?他們都是些孩子,你這樣很容易傷到他們的!
耳邊彷彿響起了怒斥,莫子歡勒韁停馬,直覺就要反擊回去,一轉身才驀然驚覺那人已經不在。
她失神地下了馬,被風吹散的發披散她的肩頭,更襯出她的無助。她環顧四周,連馬兒乘機奔離都沒發現。
這兒和前天那個村莊好像,一樣小、一樣破舊,但那時狠狠罵著她的人呢?她開始慌亂搜尋,卻看不到那只要她一回頭就會揚笑望著她的溫和臉龐。
你忘了?你把他丟在那間小廟裡了。心裡響起了指責,提醒她的無情作為。
莫子歡呼吸一窒,心開始狂跳。不,她沒忘,她只是不讓自己去想,結果她卻那麼熟悉他的存在,下意識地尋找著他。
他沒救了,想他做啥?反正你身上有錢,沒他也無所謂,更不會有人在旁叨叨唸唸的。她聽到自己在心裡這麼說著,那口吻就像她之前殺了人、騙了錢一樣地無所謂。
你沒去試怎麼知道他沒救了?至少你該跟他說句話,而不足就這麼丟下他啊!她又聽到自己的聲音了,裡頭的傷心和懊惱卻是如此地陌生,她從不用這種口氣說話的。
「姊姊,你迷路了嗎?」原本奔離的孩子見高大嚇人的馬匹跑得不見蹤影,才有勇氣紛紛靠了過來。
望著那一張張關心的小臉,她的腦海裡還是他。如果她把他們全踢倒了,他會不會氣急敗壞地出現?眼前浮現他氣若游絲倒臥在地的身影,她被這殘酷的事實震懾到無法呼吸——不會的,他不會出現了!他已經快死了!
莫子歡慌了,手腳冷得發顫,她想盡快回到小廟,卻找不到馬匹,她無暇細想,直接撩起裙擺往來時路奔去。
或許還來得及的,他身子很健壯,說不定熬得下去的,她必須回去救他!她一直跑,即使缺了氣的肺幾乎快炸開了也毫不停步。
縱馬奔馳的一段路跑起來竟然那麼遠,若不是憑意志力撐著,虛軟的身子早已癱軟倒地。好不容易終於接近了,自遠處即可見到的白煙讓她的心涼了半截。
那是廟的方向!她奔得更急,一爬上坡,所見情景震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小廟成了焦黑的斷垣殘壁,屋頂塌了,樑柱折了,週遭瀰漫著滅火後所餘下的焦臭味。
「小心吶,那邊還會塌!」
「挖出一個人了,裡面還有屍首,快點來幫忙!」
「沒事怎麼會起火呢?還燒得這麼烈,唉……」
趕來救火的鄰近居民忙著清理現場,議論紛紛。
地上躺著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就體形看來,是被她殺死的敵人。
看到那具屍首,莫子歡整個人像被掏空了,視線移到那座已然頹圮的小廟,水眸一瞬也不瞬。想到他被壓在裡面,同樣地被燒得焦黑,前所未有的痛狠狠地撕扯著她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她回來了啊……她往前走去,瘋狂地搬開石塊,連手被割傷也不覺得痛,一心只想把他挖出來。
「姑娘,危險啊——」看到她手都流血了,一旁的婦人趕緊阻止她。
莫子歡被拉得後退,她拚命掙扎,結果用力過猛,手是掙開了,她卻也仆跌在地。她撐地要再上前,但手掌被某種東西刺得發疼,她移開手,看到了那根被火燒得變形的銀簪。
她伸手拾起,才輕輕一碰簪身就斷了,只剩下那朵被燒黑的珠花。它和他都被她狠心地留在這裡,髮簪毀了,他也……死了……
見她怔愕,婦人乘機將她拉離,這次她沒再反抗。
「你認識裡面的人嗎?你們打哪兒來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察覺到她應該與此事有關,一旁的人逐漸聚集了過來。
連串的問題激起了她的防備,莫子歡握緊手中的珠花,任它刺著掌心,臉上的表情變為木然,所有的情緒都已隱去。
她不發一言,轉身離開,把曾有過的回憶和曾被激起的感覺全留在這片廢墟中,再也不去觸碰。
第六章
兩年後 京城
天方透亮,整座京城還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中,御史府的廚房已有了動靜。
一抹竊窕的身影在裡頭忙碌著,先將昨夜浸水的糯米放到灶上蒸煮,趁此空檔拌煮豆沙餡,待豆沙弄好剛好糯米也煮熟了。
把糯米搗得勻爛,取了些攤平鋪在石板上,再將豆沙鋪在裡頭,捲起成圓柱狀,擱置一邊放涼。她動作俐落,一條條成形的糯米卷堆成了座小山。全做好後,再一一切塊,均勻地裹上黃豆粉,用紙一份一份包好。
有人在微敞的門上輕敲兩下,推門走進。
「子歡,可以跟你買兩份嗎?」項沛棠走到她身邊,深吸滿室的香甜味道,露出嘴饞的模樣。「唔,三份好了。」兩份給御醫當禮物,一份自己吃。
「二兩銀子。」莫子歡直接從旁邊拿了三份遞到他面前的灶台上,頭連回都沒有回。
「少算我一百文啊,你對姊夫真好。」項沛棠咧嘴笑,摸出二兩銀子放上桌。
莫子歡悶不吭聲,仍專心地做她的事。碰了個軟釘子,項沛棠不以為意,就這麼靠在牆邊拆開其中一份開始吃了起來,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地歎了口氣。
以前的她聽到他自稱姊夫都會氣得跟什麼似的,但兩年前,子歡離家近一個月,回來後她就再也不在意這些了。
他要她搬到御史府以防止她再次逃離,她就真的乖乖搬了進來;他要她去跟好友的妻子學廚藝開始做生意,她學成的驢打滾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還有她失去內力的事,要不是他主動提起,她連要把解藥換回來都忘了。
這樣的轉變,他一點也不樂見。他放她出去闖蕩,為的是磨掉她的銳氣,她卻將她的生氣也一起磨掉了。不管他再怎麼用話逗她、激她,她最多只會冷冷地瞄他一眼,並不像以前那樣老是被他氣得跳腳。
他很擔心,想知道她失蹤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卻不管他怎麼問,子歡都絕口不提。他寧可再看到會跟他反唇相稽的她,而不是一個無心的空洞軀殼。
所有的驢打滾都做好了之後,莫子歡將紙包全放入籃子,用扁擔挑起,臨走前把那二兩銀子收進袖裡。
「慢走哦!祝你全部都能賣光光。」即使知道不會有回應,項沛棠還是熱情地對她揮手道別。
果然那抹身影毫不停步地走出廚房,頭也不回。
上次聽到她真正說完成串的話是什麼時候?他已經快想不起來了。項沛棠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東西全部吃掉後,拿著那兩包驢打滾離開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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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河港的街口有間「元家面」,裡頭賣的東西味好料實,店裡常常是高朋滿座的熱絡景況。
而元家麵館前擺了個小攤子,沒賣別的,就賣一樣驢打滾,攤子主人是個冷若冰霜的漂亮美人兒。
「姑娘,你在賣什麼?」初次來到京城的旅人在港口下了船,看到這麼漂亮的姑娘立刻踱了過來。
「驢打滾,一份七百文。」莫子歡冷冷淡淡的,並沒有尋常小販的熱絡招呼。
「好不好吃啊?」貪看她的美貌,旅人藉機想多聊個幾句。
「很難吃。」紅嫩的唇扯動了下,彷彿那味道難吃到光想就覺得厭惡。
「……啊?」旅人傻眼。
「她說笑的,真的很好吃。」麵館裡的一位姑娘聽到,趕緊衝了出來,臉上堆了滿滿的笑。「您瞧她每天做這麼多還不夠賣,當然是好吃生意才會這麼好啊!」
旅人被說動了,買了一包離開。把代收的錢交給她,姑娘大歎:「子歡啊,你不笑沒關係,至少也別說自己的東西難吃嘛!」
前老闆娘分了這個位置讓她擺攤,還特地交代要他們幫忙看顧,都快兩年了,她的行事作風他們還是不太能夠適應。幸好她做的東西口味不錯,客人習慣了她的態度也就見怪不怪了。
莫子歡看著前方,擺明沒將她的話聽進去,姑娘無計可施,又幫著賣了幾份驢打滾後,就回麵館裡忙去了。
真的很難吃啊。視線瞟到攤上的商品,莫子歡嫌惡地微擰起眉,然後又看向眼前人來人往的街道。
她只吃過一次好吃的驢打滾,它被壓得爛糊糊的,慘不忍睹,那滋味卻讓她永生無法忘懷。之後不管她再怎麼找,沒有一家可以做出那個好味道,就連自己做,都做不出來,即使別人都誇她做的好吃,她還是覺得難吃透了。
儘管莫子歡板著張臉,生意還是很好,有些相熟的客人知道她的個性,連聲招呼也沒打,直接擺錢拿了東西走人,她也完全不介意。才短短一個半時辰,東西已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