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轉了話題,投來一個令她只能茫然望著他,錯愕他怎麼會問出這麼荒唐的話?
「這……還用問嗎?」她跟了他十多年了……
「我也曾經以為不用問,你隻身離家跟了我,為我弄粗一雙手,是最好的證明,但事實是如此嗎?為什麼你從來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你也從來不曾關心我在外頭做些什麼?」
她望著他,張著口,心臟不停收縮……
「後來我發現你只是想擺脫那個不曾令你感到快樂的家,你只是想為自己爭取自由,而我只是剛好幫助了你。如果那時向你求婚的是阿民,你也會答應吧?」
她輕喘了一口氣,萬分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結果我只是被你利用罷了。這十幾年來,我沒有把結婚證書交出去,就是這個原因。」
她瞪著淺褐色眼珠,不曾眨過一下,眼淚卻拚命的掉,喉嚨一陣酸楚,哽咽著無法開口,腦袋漲滿了混亂的思緒,她包著紗布的頭愈來愈痛……是這樣嗎?
他沒有把結婚證書交出去,結果原因是出在她身上?他把原因歸咎在她身上?
「所以,我才會跟辰直羽交往。」
……是這樣嗎?連他的外遇也是……也是算在她頭上?她淚眼模糊,喉嚨酸苦,忽然之間打了一陣冷顫,一瞬間渾身遍寒!
「你在電話裡跟我說,等我回去把話談清楚以後,你打算要離開。我聽得很清楚,我當時會上那座橋,是正好有急事要去南部一趟,我確實想過如果還有時間,會順道回去跟你談。」
她瞪著他,全身冷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說什麼?他說什麼……所以呢?他的意思是說他會出事,跟她打那通電話給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始終是要上那座橋……嗎?
「直羽是個好女孩,我想我是傷害她,才會有今天的報應。」
猛然又一記狠棍打來,敲得她眼前一暗,差點站不住!……她緩緩蹲下身子,靠在床沿,仰頭看著他,視線卻被淚水模糊。
「阿國……我也傷害了你。對不起。」
她怔怔地望著他,聽見他確實說了一句「對不起」……他終於向她說了「對不起」,而她……
她一直以為她在等待一句他的道歉,等到他終於說了「對不起」,她卻發現內心只是更空虛,更難過……
為什麼?
「邵智已經聯絡向醫生,我決定要到美國接受他的治療,下午就起程。」
他要去美國治療……下午?可是她連護照都沒辦——
「阿國,這本簿子給你……畢竟你太笨,做投資只會賠錢。」他從床頭櫃上拿了一本存折放到床上給她。
而她還來不及吸收他的話,又聽他繼續說——
「下午我叫阿民來接你回去……畢竟是我對不起你,該離開那個家的是我。另外我在家附近用你的名字買了一棟房子,那是你這十幾年來辛苦所得。房契在阿民那裡,我會叫他拿給你。」這麼一來,如果她想離開他家,還有個地方住。他目前僅能想到對她做這些安排,剩下的,他會慢慢想,想到的再來補償她。「……阿國,你有在聽嗎?」
他說了半天,沒聽到她回半句話。
她張著嘴巴,好不容易才慢慢擠出應了一句:「……嗯。」
他沉默了好一晌,才緩緩點頭。終於……她知道不是她的一通電話造成一場意外,終於……
要分開了。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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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小鎮
天氣愈來愈熱了……
她穿著一件無袖棉衫,一條寬鬆的薄長褲,躺在沙灘上望著湛藍的天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白線。
那是飛機走過的痕跡。
現在家裡多了一個女孩來幫忙,阿民還多請了一名助手,她和媽空出了很多時間,她們已經一起去住過飯店,泡溫泉,四處走了幾回。
她還辦好了護照,下個月要和媽去日本玩……
三個月了,他離開三個月,最近她終於能夠整理混亂的思緒,想起她當初毫不猶豫跟著天下走是因為……
的確是因為她想離開那個家。
在齊家,男人是天,女人只須依靠「天」過日子,不需要有聲音,更不能有聲音。現在看起來很可笑,在這個民主時代裡,還有他們這樣的家庭,但在她十八歲以前,確實是過著「無聲」的生活。
在她的生命裡,沒有人生目標和志向這種東西,她的未來打她出生就決定了,她只能照著父親安排的路走,嫁給父親所選擇的對象,過一輩子安安穩穩、無波無浪的生活。
她本來以為別人家也是這樣,後來她發現不是的——至少她在平家餛飩麵裡看到的不是這樣。
她總是看到平家夫妻在鬥嘴,一開始她心驚膽戰,害怕看到平家老闆「變臉」的畫面,她卻只看到老闆一臉嘻笑,和老闆娘一來一往的吼來吼去,什麼事都沒發生。
原來,還有這樣的家庭。
原來,在平家餛飩麵裡,任何聲音都可以出來,不只是男人可以說話,女人也可以有意見啊……
她很愛上平家吃麵,平家給她的感覺就像夏天的陽光,讓她這個很怕冷的孩子感到好暖和,心臟好灼熱。
而平天下……她的目光總是跟隨著他,每天都想跟他一起回家,好想當他家的孩子。
她好羨慕他,他是一個有志向,有目標,積極進取的人,和她一點都不一樣。
所以當平天下把她從校園拉出去時,那只緊緊握住她,拖著她走的手,馬上就牢牢扣住她的心……
當他開口說要娶她,她登時感覺到夏天的陽光灑向她,照亮了內心深處陰暗無光的角落,她看見了她的未來也可以是一片光明燦景!……這麼說來,她的確是有想到嫁給他就可以擺脫一眼望盡的無趣未來。
……
所以,他說她「利用」了他,也沒有錯……她是終於當了平家的孩子,終於也可以有聲音……
她是可以有聲音了,但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在平家,在他面前她的聲音從來就沒有出來過。
她從小就看著母親把「齊家男人」服侍得無微不至,只照顧著他們的需要,從來就不問自己想要什麼,需要什麼……
她以為這是做一個妻子的本分……她從小耳濡目染學來的「本分」,卻讓平天下以為她不需要他。
結果,她還是齊家的治國……連名字都被取得和男生一樣,排在哥哥們之後的治國。
「喂!齊治國,你是想被太陽烤乾啊!」
下午三點鐘的陽光還是很強,也只有她會沒知覺地在這種時候躺在沙灘上。平民皺著眉頭從階梯上走下來。
自從他哥走後,她更常做出一些沒常識的事情來,而他每次都在電話裡照實跟大哥說,結果每次都被大哥罵到耳朵痛,怪他沒把她照顧好。
他媽更在一旁加油添醋,一會兒說她哪兒撞到淤青,一會兒又嚷她哪兒摔到破皮,氣得他大哥在電話裡狂罵,恨不得飛回來親自「看管」她。
照這種情形下去,他就不曉得他大哥還能在美國忍多久,如果明天突然看到他在家門口冒出來,他也不意外了。
「阿民……是你啊。」齊治國突然爬起來,看到是理著平頭的阿民,很沒力氣地又躺了回去。
「不是我,難道是大哥嗎?」那也真不枉費他剛才特地模仿他大哥的聲音了。
「……他的治療有進展嗎?」她知道他經常打電話回來,也每次都問起她,因為她就坐在媽旁邊而已。……但他從來不會找她聽電話。
「哈,怎麼可能會有進展。」平民早知道她又在沙灘烤人干,出來時順便帶了一把大黑傘。他打開傘,幫她擋陽光。
向醫生早就告訴過他大哥失明的可能因素,他聽大哥說,向醫生也曾經診過同樣的案例,那個失明的患者是開車載著未婚妻發生車禍,結果只有他一人獲救,當他後來知道他的未婚妻當場慘死,還剛懷上他的孩子時,他昏了過去,醒來後他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一直到多年之後,他重新戀愛結婚,他的妻子有了身孕,他忽然之間又恢復光明。
向醫生跟他大哥長談過後,得到的結論是認為大哥的失明跟這名患者一樣是心理因素。
那名患者是因為妻兒慘死,他對人生感到絕望,不願意再看到這個世界,才關閉了心門,讓自己處於黑暗。
至於他大哥是為什麼……他看見躺在沙灘上閉著眼睛的齊治國忽然張開眼睛盯著他看,他馬上轉開了眼去。
「阿民,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哥是去美國治療,你為什麼說不可能有進展?」她立刻爬起來追問他。
平民扯起眉頭。其實很想告訴她,但怕被他大哥罵。
「阿民,難道天下不是去美國治療嗎?」
「那是你說的,我什麼都沒說。」他立刻咧嘴笑,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